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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琦琦掩住嘴,俏丽地笑弯了腰。

  求真到这个时候才由衷地说:“琦琦,看见你真好。”

  琦琦作上世纪七十年代打扮,时光倒流,美艳中带些诡秘。

  不过,不相干,琦琦的智慧与温柔仍在,琦琦仍是卜求真的好朋友。

  琦琦终于解答了求真的疑难,“我的医生,姓原。”

  卜求真站起来“啊”地一声,“原来是鼎鼎大名的原医生。”

  “正是他”琦琦笑笑。

  “他年纪也不小了吧?”

  “我没见到他。”

  求真讶异,“怎么会?”

  “我已全身麻醉。”

  原来如此。

  “负责替我接头的人是小郭。”

  求真看小郭一眼,他也真肯为她。

  琦琦的声音很轻,十分感慨,“在将醒未醒之际,我听到原医生与助手的对话,立刻有顿悟,可是彼时矫形手术已经完成,太迟了。”

  “他说什么?”

  “他说:‘你看,换得了皮,换不了心,又有什么用。’”

  “啊。”

  “你瞧,求真,我此刻是多么滑稽,一颗七老八十的心,被闲在少妇的躯壳内,不三不四、不老不小,连我自己都觉得好笑。”

  琦琦语气中的嘲弄与悲哀是真实的。

  求真却上下左右打量她,“之后,你还会不会老?”

  小郭“嗤”一声笑出来。

  “什么样高明手术都敌不过似水流年。”

  求真叹息,颔首。

  “求真,你最近的文字越发精练,充满活力。”

  “退休后,不计较名利及营业额,压力显著减低,一支笔也活了起来。”

  “唉!小小的卜求真也已退休了。”

  求真搔搔头,“真不晓得时间统统溜到哪里去了。”

  小郭说:“我们这次聚会,大题目就是讨论时间。”

  求真诧异,“时间?”

  “或是正确地说,讨论一下,时间是否即系缘分。”

  求真斟了一杯琥珀色的酒,一饮而尽。

  她笑笑说:“你的意思是,假使有少年来追求琦琦,琦琦会不会接受?”

  没想到温柔的琦琦这次抢先回答:“我一定接受。”

  “什么?”求真惊异。

  “我一生最大的遗憾是从未深爱过,我渴望被爱,也希望爱人。”

  求真的眼光自然而然看向小郭。

  小郭却心不在焉,站起来,“你们慢慢谈,”

  求真问:“你到何处去?”

  他挤挤眼,“我去看看甲板上有无美女。”

  “祝你看得眼红。”

  他出去了。

  小郭一走,琦琦反而不再谈那个题目了。

  求真说:“我猜,在我们心底某处,有一部分,永远个会老,永不停止盼望,亦永不甘心服输。”

  琦琦笑:“求真,你有孩了吗?”

  求真摇头,“没有。”

  “也没有领养?”

  “责任一样大。”

  “可以寄养在育儿所里。”

  “那还不如不要。”

  “求真,你始终认真。”

  求真讪笑,“哪里,追求完美,又不够力气,落得寂寞下场。”

  琦琦拍拍她手背,“我们也到甲板上去看看风景。”

  琦琦披上一件黑色大氅,更显得肤光如雪,唇红齿白,她被求真看得不好意思起来。

  “来”,求真说,“陪外婆散散步。”

  才出门,就碰到一位年轻人,看到琦琦,热情地打招呼,爱屋及乌,顺便对求真说:“伯母,走好。”

  求真喃喃说:“不是外婆,只是伯母吗?我赚了二十年了。”

  琦琦啼笑皆非。

  她俩碰到匆匆赶至的小郭。

  “正想来找你,求真,过来,过来看这一对男女。”

  求真问“就是刚才你叫我看的那对?”

  “是,他们又出来了。”

  小郭没有回头,但是眼珠子转往左边示意。

  求真心中笑,真好兴致。

  她把目光朝那个方向转过去。

  不错,一男一女。

  衣着考究而低调,修饰整洁,他俩正对坐着玩纸牌。

  男的约三十余岁,长得好不英俊,求真年轻的时候,像一切少女,喜欢俊男,自订一套评分制度,像这位先生,足可打九十分。

  与他玩扑克牌的女子却已白发如银丝,是一位老太太,从脸胚身型看来,年轻的时候,想必也是个美女。

  他们,可能是一对母子。

  孝顺儿子亘古少见,这位先生十分难得。

  这么些年了,求真也已炼成一对法眼,一眼瞄过去,她那资深记者灵敏的触觉已将整幅图画收在脑海中,她不觉有何异样。

  求真问小郭:“他们是谁?”

  “你说呢?”

  “母子,好出身,感情也融洽,懂得亨受生活,此刻儿子陪母亲散心,媳妇与孙子稍后齐来会合。”

  “说得很好。”

  求真看向琦琦,“事实不是这样吗?”

  琦琦微笑,“适才何尝不有人把你我当母女。”

  求真一怔。

  她当然知道都会中有一种男子的职业是服侍年长女性。

  不,她摇摇头,人的气质受环境影响,这位俊朗的男士,肯定身家清白。

  只见他们扔下纸牌,站起来,走到栏杆另一头

  他搀扶着她,她靠在他肩膀上,他宛如玉树临风,但是她已老得瘦弱佝偻了。

  “求真,我要你记住两个名字。”

  “请说。”

  “那男子,叫列嘉辉,那女子,叫许红梅。”

  名字相当普通,简直不容易记得住。

  小郭再加一句,“他们是情侣。”

  求真立刻说:“不可能。”

  小郭瞪她一眼,“什么都有可能,永不说没有可能,一声不可能便剔除了科学精神。”

  求真忍气吞声,虽然大家都老了,但她始终视他为长辈,求真有个好处,她尊重长辈。

  “而且,卜求真你不用脑,你以前曾经见过这对男女,只不过早已丢在脑后。”

  求真“啊哈”一声,“小郭先生,我不致如此不济,我若见过那位俊男,什么年份什么地点何种场合,讲过哪些话,保证记得。”

  小郭似笑非笑地看着求真,“我打睹你已忘记了。”

  求真叫琦琦解围,“琦琦,你管管他。”

  琦琦说:“这次我不帮你。”

  “什么?”

  “你见他们的时候,我也在场。”

  求真“哗”一声叫出来,“那是什么年份,咸丰年?”

  琦琦笑,“不,没有那么远,约三十五年前,求真,在脑海中搜一搜。”

  求真“呸”一声,“三十五年前,那位列嘉辉先生才是三两岁的婴儿,所有小孩都一个样子,这不是考我功课,寻我开心吗?”

  “他不是普通的幼婴,你会记得他。”

  求真叹口气,“原来你们找我来玩猜谜游戏。”

  琦琦笑了。

  她仍与小郭同一阵线,由此可见,结不结婚并不重要。

  求真替他们高兴。

  她一边说:“我早已退休,不喜绞脑汁,我弃权。”

  小郭说:“没出息!”

  过了片刻,求真问:“你不打算把故事告诉我?”

  小郭斥责,“我满以为一个人的智慧会随年龄增加,我现在愿意公开承认错误。”

  “竟为这种小事痛责我!”

  小郭笑,“是!真痛快。”

  “明知故犯。”

  “现在要找个人来骂也不容易。”

  琦琦接上去,“不配挨骂的骂了他,也有失身份。”

  他俩还是一对。

  求真说:“我不知你们如何打发时间,我则有午睡的习惯。”岁月从来没饶过任何人。

  小郭叹一声气,“好!晚饭时分再见。”

  求真故意如一个小老太太般跌跌撞撞走回舱房去,刺激年纪比她更大的小郭先生。

  她按开了录音机,和衣躺在床上,听一个柔和的女声讲故事:“……话说凤姐自贾琏送黛玉往扬州去后,心中实在无趣,每到晚间,不过和平儿说笑一回,就胡乱睡了,这日夜间,正和平儿灯下拥炉倦绣,早命浓薰绣被,二人睡下,不知不觉己交三更,凤姐方觉星眼微朦,只见秦氏自外走了进来,说道婶婶好睡,我今儿回去,你也不送我一程……”

  卜求真的灵魂渐渐随着那听过千百次的老故事飘出躯壳。

  只听得灵魂问躯壳“今日往何处游荡?”

  求真脱口答:“往较美好较年轻的岁月去走走吧。”

  灵魂轻笑,“为何恋恋不舍那个岁月?”

  求真答:“我也不明所以然,其实那个时候我一无所有,又比较迟钝,被人欺侮踢打也不晓得,我年轻时一点也不快乐。”

  “那么,去,还是不去呢?”

  “去,去,不去更无处可去。”

  胡乱在青春期逛了一轮,一无所得。

  求真觉得无聊,因问“你可记得一个叫列嘉辉的人?”

  “给多一点提示。”

  “他是一个英俊高大的男子,试试回到二十五年前去,当时他只是一名幼婴,可想相貌己十分俊秀。”

  啊。

  卜求真做梦了。

  日历刷刷刷往后翻。

  还是上一个世纪的事呢。

  一九八五年的夏季。

  卜求真刚自大学出去,在《宇宙日报》做记者,那正是她卡叽裤白衬衫用清水洗完脸即上街连口红都懒抹的全盛时期。

  一个黄昏,像所有求真没有约会的黄昏一样,她跑到小郭侦探社去消磨时光。

  喝一杯琦琦做的香浓咖啡,吃一口琦琦亲手做的美味糕点,绝对是大享受。

  小郭侦探社生意一向欠佳,小郭一直优哉游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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