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郭走过来,“老原,我在这里。”
他与小郭打个照,呆住,与小郭拥抱,忽然泪盈于睫,“小郭,你怎么老了?”
小郭啼笑皆非,“废话,人自然越来越老,谁似你,年纪活在人身上。”
原医生镇定下去,看到琦琦,向她点点头,“你好。”
求真笑:“琦琦,小郭先生骂你呢。”
琦琦无奈,“他是个人来疯。”
“请坐请坐,”原氏扬着手,“小郭,拿酒来,我们好好叙旧。”
“等了你几十年,”小郭咕哝。
原氏有点歉意,“我听电脑说,过了地球时间三年之后,只有你一个人还在找我。”
小郭摊摊手,“本来同你是陌生朋友,找了多年变成老相识。”
“真的,所以一叫我,立刻来府上报到,将功赎罪。”
“你要不要先淋个浴?”
“小郭,你年纪大了也婆妈起来,有没有肉?好喝酒。”
琦琦站起来,“我去切白牛肉。”
“加点麻辣酱。”
“是。”
原医生竖起大拇指,“好伴侣。”
求真在一旁观察,但觉原氏豪迈诙谐,不拘细节,爽直可爱,完全是另外一种人。
她觉得小郭对他并没有过誉。
她问:“原医生,你怎么会这样年轻?”
“这位是卜求真吧?”
“可不就是她。”
“小郭你朋友多且亲,真好福气。”
“说说你的长春不老术吧。”
原氏答:“很简单,过去三十五年,我生活在另一个空间,在那里,度日如年,该处的一年,等于地球十年有多。”
“仙境!”
原氏摇头,“仙境的居民,却不觉得快乐。”
“为什么?”
小郭插口:“生活沉闷。”
原医生笑笑,“是,他们不懂得自处。”
真的,享受生活无固定标准,你认为一掷千金才叫享受,他却觉得静静阅读方是真正乐趣,但一个人,假如不懂自得其乐,一定觉得生活苦闷。
这么些年来,求真都独居,亲友数目极少,她也时时觉得寂寞,可是她有许多嗜好,尤其是写作,胡思乱想,情绪低落之际,她便坐下来,写一篇与自己生活无关的杂文,写毕之后,顿时神清气朗。
求真又喜寻幽探秘,当下她便追问:“仙境的高级生物,外型如何?
原医生搔搔头皮,温和地答:“我答应过不讲出来。”
小郭马上说:“我生平最怕保守秘密。”
琦琦拍手,“真的,什么都是他自己说的,完了又怪人家出卖他。”
“惨是惨在谁也不想听他的秘密,牺牲宝贵时间、精神奉陪,到头来还成了小人。”
闲扯一顿,书归正传。
“原,你对许红梅的遭遇可有兴致?”
“小郭,你找我那么多年,就是为了她?”
“是。”
原医生说:“真正相爱的两个人,不论阶级身分年龄种族,她对细节太过耿耿于怀。”
求真忍不住说:“原医生,我们只是普通人。”
“刚相反,一般人要求才往往太多太高大过繁复。”
小郭有点急,“老原,听你的口气,仿佛不感兴趣?”
“他们已经共处超过半个世纪,形影不离,夫复何求,君不见牛郎织女,一年才能在七夕见一次。”
“是是。”求真附和,“但丁也只见过比亚翠斯一次。”
“喂,老原,这表示什么?”
原医生吁出一口气“小郭,这表示你接案子之时,太过感情用事。”
琦琦与求真笑起来。
小郭怪叫:“你拒绝我?”
“我拒绝的是许女士,与你无关。”
“不行,这件事我已经上了身。”
“小郭,你应是个艺术家。”
小郭悻悻然,“你尽情讽刺好了。”
“许女士要求什么?”
求真说:“他们要求同年同月生。”
原医生笑,“真是好主意。”
“你做得吗,原医生?”求真用到十分低级的激将法。
原氏笑了。
小郭追击,“再说,你们曼勒研究所的人闯的祸,理应由你收拾残局。”
“唔,好像是老容在外犯的错误,此人私自影印实验室一本笔记,学得些许皮毛,以为练成神功,便私自下山,直想扬名万里。”
求真问:“他是你的徒子或是徒孙?”
“他是我师伯的徒儿。”
“呵,师弟,你师伯有无叫你清理门户?”
原医生看着求真笑“卜小姐爱看武侠小说。”
“对,我爱读好小说,形式不拘。”
“此时老容行事小心得多,由弟子出面,出售青春激素,已成为巨富,又是著名慈善家,成就比我强。”
“啊。”
世事往往如此。
原氏自嘲,“说不定几时师伯嫌我行事怪诞,叫他把我清理掉呢!”
琦琦吁出一口气,“恢复青春,是人类亿万年来的意愿。”
原医生忽然笑,“人人都息劳归主,单剩我们活着,又有什么味道?”
琦琦抬起头,“看着相爱的、熟悉的人一个个衰老去世,真是悲剧。”
小郭却不耐烦了,“喂,别开研讨会好下好?老原,你到底见不见客?”
“我若不准备见她,也不会在府上出现了。”
“咄!”小郭总算放下心来。
一旦完成任务,得偿所愿,他又觉得出奇地空虚,这是他侦探事业最后一件悬案,之后,他可以完全淡出退休。
求真明白他的心意:“小郭先生,你大可以东山复出。”
小郭咕哝“这副老骨头——”
原医生给他接上去“你要换一副?容易得很,到曼勒研究所来。”
琦琦忽然说:“原医生,并非不敬,我老觉得你们那里比马戏班还热闹。”
原医生目光炯炯,“如何见得?”
“你替我做完手术,我在出院那个上午,有点空档,曾离开病房五分钟。”
“护理人员没同你说,不得擅自游荡吗?”
琦琦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她只是说:“我打开了门,看见走廊对方,也是一道门,门里,当然是另一间病房。”
“你没有敲门吧?”求真太好奇了。
“没有,但是我听见对面门内,有猛兽咆吼嘶叫之声。”
连小郭都打个突,琦琦无从说起此事。
琦琦说下去,“我惊问:‘谁?’对面病房里的住客听见了,忽作人声,沉声答曰:‘我是斯芬克斯!’我连忙退入房内,紧紧关上门,浑身打哆嗦。”
求真看着原医生,“狮身人面兽斯芬克斯?”
原医生给了一个绝妙的答案:“我不知道,那不是我的病人。”
小郭说:“琦琦,那是你的幻觉吧?”
“我不认为如此。”
“那么,”小郭说,“曼勒研究所的确,出过马戏班。”
求真有点怕原医生反对。
但是她的担心是多余的,只听得原氏轻叹一声,“会员所学,的确太杂了一点。”
小郭说:“我去通知许女士前来会面。”
“约好时间,通知我。”
原医生站起来,把杯内之酒喝个涓滴不剩,打算离去。
“原医生,”求真喊出来,“陪我们多聊一会儿。”
小郭瞪求真一眼,“他的职业不是说书。”
求真问:“原医生,你的事业可是探险,继续探险?”
小郭忽然拍着桌子大笑起来,“不,他的任务是失恋,继续失恋!哈哈哈哈哈。”
原医生真好涵养,只是无奈地摇摇头,无言离去。
他一出门,琦琦便发话,“小郭,你这个人好无聊,怎么可以这样揶揄他?”
“我说的都是事实。”
“但那是他的伤心事。”
“我同他,已熟不拘礼。”
“我最恨就是这一点,最亲密的人之间尚且是留些余地好,何况是朋友。”
小郭瞪着琦琦,“所以我同你的距离深若峡谷。”
他们吵了几十年,有时还真不像打情骂俏。
求真连忙解围:“我们赶快去约许红梅吧。”
琦琦却不悦地拂袖而去。
求真叹息:“小郭先生,你迁就她嘛。”
“她处世有一套怪标准。”
求真说:“我观察了那么些年,她那一套,也下会比你那套更怪。”
小郭不语。
“人生苦短,何必为小节争意气。”
“求真,你己学得大智慧。”
求真啼笑皆非,“小郭先生,你又来嘲笑我。”
小郭戴上帽子,“我已意兴阑珊,求真,你去办事,我且回家休息。”
“我送你。”
小郭不住摆手,“免礼,你且去办事。”
求真赶到列府,管家见是熟客,自动迎她进内。
许红梅在后园,坐在轮椅上沉思,一名看护侍候在旁。
老人家头发干枯,风一吹来,萧萧白发飞舞,她一动都不动,仿佛盹着了。
求真轻轻走近。
许红梅这才抬起头来。
求真蹲下,在她耳畔说:“我们找到原医生了。”
“呵,替我问候他。”
“他打算同你见个面呢。”
许红梅笑笑,“你看这茶花开得多好,可是它不及桅子,花若有色无香,还不算好花,可是世间几乎所有香花都只是白色,除却玫瑰,所以世人爱玫瑰,自有道理。”
求真唯唯诺诺。
过了一会儿,许红梅又说:“年纪大了,十分懒动,穿衣妆扮,都费力气,精神不够,也是对客人不敬,请你对原医生说,恕我不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