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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挥动手,“什么,我们差点惨遭谋杀,不但不获保护,且还被当贼看待一一”

  黄森打断我,“即使我们误闯私家地,所遭待遇,也太离谱了。”

  水警摊摊手,“可是你们又不记得快艇号码,没有证据。”

  我啼笑皆非,“我一向以为这是个法治城市。”

  水警面孔森严地看着我们。

  黄森说:“我记得游艇上有一个‘香’字。”

  “香?”水警不感兴趣,“那可能是任何人的标志。”

  “香一一”我仍然觉得这个字像是唤起了什么回忆。

  我同叮噹说起这事情始末,一再申明,气得不得了。

  “你是越来越小心眼了,”叮噹说,“最好一整条街都由得你关大雄一个人走。”

  “不是这样的,”我解释,“这跟走路无关,多少个下雨天,中环人挤人,伞擦伞,那些打字员模样的女孩‘啧啧’对我有烦言,我都不动声色。”

  “太伟大了。”叮噹白我一眼。

  我气结,“你根本不是在听。”

  “我是在听,你说下去呀。”

  “叮噹,你在家太久了,闲时取出鸡血石的印章,往朱砂印泥上盖一盖,对牢亮光盖个印,慢慢鉴赏,你根本不知道外头在发生什么事。”

  叮噹微笑,“好,讽刺我与时代脱节。”

  “你只知道特地在大雨的时候约好诸闲杂太太小姐到半岛喝下午茶,贪其情调好,你可知柴湾的居民在下雨天早上六点便得出门,为了怕堵车迟到?”

  “这跟你放风帆受了气回来,有什么关系?”

  我气结。

  “你想我替你报仇?在专栏中把那艘黑色魔鬼游艇骂个半死?此间不少女作家具此类作风,可惜我不是其中之一,对于社会问题,我无能为力。”

  “最低限度,你有的是时间,你可以帮我调查的。”

  “你应当委托私家侦探。”

  “叮噹!”

  “大雄,你的脾气老不改,去年有一部法拉利在香岛道超你的车,你就千辛万苦把车主找出来,在一盘国际象棋中把他击倒,才算出口气,大雄,你都三十多了,这样好意气,辛不辛苦?”

  我声音低了下来,“对,叮噹,你说得对。”

  “这种无谓的意气,争来干什么?忘记它,我们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下不了台。”

  “如果我去买东西,跟态度不良的售货员争执,你会不会同情我?”

  “不。”我说,“好了,叮噹,我答应你,我不再追究这件事。”

  “香港太挤,下个月我们到菲律宾去玩风帆,可好?”

  我“破涕为笑”。

  我非常努力地把这件事忘掉,同时安排假期,与叮噹到马尼拉去。

  我们买的是头等机票。

  叮噹这个人平时衣食住行都很经济,但坐飞机,不论长程短程,她一定搭头等,她说她的身体无法折叠,歉甚。

  对于她这些小习惯,我一律尊重,并无异议。

  飞机往马尼拉只需三小时左右,我们的一班飞机却迟迟不开,足足延时二十分钟。

  这次是叮噹不耐烦:“发生故障吗?”

  我说:“恐怕是在等什么重要人物吧。”

  “最恨这种人,”叮噹说,“要摆架子,耍大牌,干吗不自备小型喷射机?”

  我笑,“那岂非风流不为人知,犹如锦衣夜行?”

  隔壁一位洋太太说:“可不是!这些人非要令到别人不便,才会满足到虚荣心。”

  叮噹说:“所以说可恶。”

  我笑:“现在看看是谁暴躁?”

  她翘起嘴唇,不语。

  后座的外国老先生说:“等一会儿迟到客上机,我们该有所表示才是。”

  叮噹说:“对,我们鼓掌表示欢迎。”

  洋太太说:“妙极。”

  我召来侍应生,“到底是谁迟到?为什么要等他?”

  侍应生很尴尬,证明我们的猜想是对的。

  叮噹正颜地说:“就算这架飞机是他的,既然出售机票载客,顾客的权利就大于他,什么意思!”

  侍应生低声下气,“对不起,对不起,已经上来了。”

  我转过头去,只见一行五个男人,夹着一个女子上机舱来,我不顾三七二十一,先替女朋友出了这口气再说,一个眼色,头等舱六七个乘客便大力鼓掌。

  那五个男人面色发青,又自知理亏,便佯装低头,那女子身穿黑衣,头戴一顶黑色网纱帽子,看不清楚容貌,独自坐开。

  兴奋完毕,我同叮噹说:“很面熟,是不是?”

  叮噹陷入沉思当中。

  我们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女人?

  可能吗?根本看不清楚她的容颜。

  忽然之间我脑中灵光一现,冲口而出一一“音乐厅!”

  而叮噹与我几乎异口同声地说:“黑衣女!”

  我连忙压低声音,“记得吗?重阳庆子的小提琴音乐会。”

  “香氏企业独自资助的音乐会。”叮噹悄悄说。

  “香氏一一香。”我睁大眼睛,“叮噹,有没有可能?是否会得来全不费功夫?”

  “那艘撞上来的黑色魔艇。”叮噹紧张地说,“我们这是第三次与她交手。”

  “这次她有什么理由?”

  “她根本没有任何理由,她心理变态。”

  “叮噹,”我笑,“现在是谁武断兼心急?”

  “你想想,一而再,再而三地耀武扬威,唯我独尊、表现自我,这种所作所为,是心理正常的人做得出来的?”叮噹说。

  我半晌无语。

  后座静得很。

  叮噹说:“幸亏这是个资本主义社会,有钱好说话。”

  “可是人家的钱比你多。”

  “不,”叮噹马上回驳,“我与她所付的飞机票资是同样数目。”

  我点点头,“说得好。”

  “所以她没有资格叫我们等。”

  “算了,”轮到我开解她,“我们已经令得她十分难堪,别因她而损失一个愉快的假期。”

  其实我与叮噹十分臭味相投,两个人都沉不住气,却偏偏会教训对方。

  叮噹想一想,把头靠在我肩膀上瞌睡。

  叮噹有时候也颇恃才傲物,颇有狂态,但情人眼里出西施,我觉得她就算嘴巴上占些便宜,也带些自嘲性质,无伤大雅。

  不比这位黑衣女,简直有点“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味道。

  也许她已是老太太了,黑色面幕一掀开来,木乃伊似的面孔,吓得我们大声惊喊。

  我们怎能与一位老太婆争持?

  但看情形她身型又不似七老八十,我偷偷往后面看,没瞧到什么,便起身往洗手间,企图经过她身边时瞄一瞄,可是我一站起来,她身边的五名大汉也都忽然齐齐站起来,像肉屏风似的挡住视线。

  我撇撇嘴,心想:“好稀奇吗?香饽饽乎?”

  叮噹像是会读我的心意,闭着双眼,抿着嘴笑,这小娘!

  “瞧我的。”她说。

  “你有什么好瞧?”

  “我去打听她的来龙去脉。”

  我拍一下自己的头,“我怎么没想到,现成放着赵世伯。”

  叮噹笑,“最好是原机回香港,风帆也不必理,是不是?”

  “是。”

  她深得我心。

  她叹口气,“这就是我们住在这挤迫的香炉峰下原因之一吧!太热闹太精彩的生活,谁舍得放弃?”

  下飞机的时候,神秘女子身边仍然挡满保镖,我只看到黑纱被一阵热风带起。

  洋太太喃喃地说:“她以为她是积姬奥纳西斯。”

  看来不止我一个人对她有好奇心了。

  我与叮噹在马尼拉胡混数天便折返回香港,马上捉住赵世伯来查黑衣女家底。

  赵世伯人称赵翁,是一个白手兴家的好汉,他有三个儿子,两个留美,不肯回来,一个承继了他的事业,干得有声有色,却又没有公子哥儿的积习,赵三是个极难得的人物。

  我认识赵三的过程,说来渐愧一一开头他对叮哨也颇有意思,可以说是我自他手中把叮噹抢过来的,但后来大家成为好朋友,进一步也认识赵翁。

  赵翁好客、可亲,长者之风表露无遗,他不是寂寞的老人,大家都乐意同他亲近,他的女朋友年轻貌美得令我们小一辈都咋舌。

  我探访赵翁那日,叮噹有点事,不克陪我,我单刀赴会。

  赵翁坐在书房内,豪华四声道音响设备,在遥控设计下千变万化,播出悦耳的音乐。

  赵翁在吸烟斗,烟丝甜甘甘的香味令我深呼吸不已。

  他“卜卜”地把烟灰敲出来,又再燃上。

  “凌小姐呢?”他问。

  我说:“叮噹她没空,有点事。”

  赵翁说:“城内那么多女孩子,就数她有格,中文那么流利,文字在她手中,出神入化,谁敢不看她的作品?”

  “赵世伯过奖,也不过是供太太小姐消遣而已。”

  “我儿子一直很欣赏叮噹,可惜被你追了去,不过也罢,你也是个人才。”

  “多谢赵世伯。”我微笑。

  “许多人以为女人写作,必然是家庭手作式,屈居小住宅中,书些婆妈见解,爱皮西东南西北不通,凌小姐不一样。”

  我沉默。

  看来喜欢叮噹的人还真不少。

  待赵翁赞完叮噹,我们便沉默下来。

  偷得浮生半日闲,我乘机享受一下这间宽大宁静书房内的独特气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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