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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的?”

  “她只肯为她们放假。”

  “听说,你同阿施曾是好朋友。”

  苏苏脸色一变,“别管闲事。”她用手指碰我鼻尖。

  对我,她总有三分轻佻。

  她接着说:“你以为我不知道。”

  “知道什么。”

  “你在追求人家的太大。”她睁大眼睛。

  我学了乖,笑得非常自然,“谁说的,你?”也指指她鼻尖,“没有证据,别乱说话。”

  “她年纪比你大。”

  我取过外套,“没留意。”

  “她不会为你离婚的,我对她家庭状况最了解,施氏夫妇隔一百年也不会分手。”

  “我要告辞了,太失望,原以为你会穿着黑纱亵衣出来引诱我……不提也罢。”

  “喂!”

  苏苏在门后大叫,我已进了电梯。

  管理员见到我很诧异,眼角像是问“这么快”,我连忙逃之夭夭。

  甘于向盛国香拜服,不表示其他女子也可将我玩弄。

  国香那种优越是天生的,自然而然,她流露出高人一等的气质,不论男女,都被她风度慑住,情愿听命于她,在尽可能的范围内迁就她。

  苏倩丽所恃的,只是一点点美色,态度骄横,难以服众。

  兴致索然回到家,林自亮冷冷问:“回来了?有人送机票来,连证件都放在你书桌上。”

  我倒在沙发上,用杂志遮着脸。

  “届时分头到飞机场,你提前进入禁区,以避耳目,可是这样?”

  如果她家人去送她,恐怕要如此安排。

  “时机尚未成熟,不适宜公开。”

  “这样鬼鬼祟祟值得吗?”

  电话响。

  林自亮讽刺地说:“那位夫人找你。”

  我跳过去。

  “收到东西了?”

  “国香,我已有两日两夜没有见到你。”

  “也许我不应该答应你。”

  “你在什么地方,我立刻过来。”

  “我们一家在母亲这里。”

  以后但凡有节日,就没我的份。

  我听见施叫她,他仿佛把她盯得很紧。

  “施峰过来了,再见。”

  老施有施峰施峻作武器,我可得孤军作战,亲眼见过小施峰维护父亲那坚决忠诚的样子,羡煞旁人。

  我静静放下听筒,轻轻的“叮”一声,像是我内心微弱的抗议。

  林自亮冷冷的目光又射进来。

  两兄弟相依为命地长大,却经不起考验,他没有支持我。

  这不像他,小时候与高大的同学打架,他一定奋不顾身地帮我,两兄弟受人围攻,一败涂地,抱头痛哭不知多少次,但重要的不是胜负,而是兄弟同心。

  他竟然离弃我。

  “大哥,说你永远在我这边。”我恳求。

  他悻悻说:“也许我表达方式太差,净替你不值。”

  我紧紧握住他手,“我会得照顾自己。”

  “我不明白你,但我尊重你的意愿。”

  我俩紧紧拥抱,互相大力拍击对方的背脊,忽然想起母亲去世那夜,普天下也只剩我们两人,在医院直拥抱着哭,我泪盈满眶。

  刚想说些更肉麻温情的话,电话铃打断情绪。

  我去听,是海伦俏皮得会跳舞的声音。

  我示意林自亮前来。

  “那位小姐。”

  林自亮定一定神,过去说话,“你在什么地方?纽约?”

  难怪他要怨忽,兄弟俩同样不争气,被异性占尽上风。

  “我来陪你?笑话,我有生意在此,哪里丢得开。”

  我回到房间去。

  他的声音渐渐低下来,终于变成喁喁细语,说个不停,我无聊地看着钟,足足过了半小时有多,他才挂了电话。

  海伦落足本钱,用足心思。

  林自亮出现在门口,“我明天去纽约。”

  你说要不要命。

  理论是理论,事实是事实。

  没想到他比我更早出发去长征。

  我自己的行装也收拾好了,我们互相祝福。

  先把他送走,才回家打点,报纸暂时停派,信箱吩咐佣人开启,留下紧急联络号码。

  第二天一清早要与国香结伴旅行,一夜不寐是必然之事。

  清晨五时已经起床,正在关窗户煤气喉,电话铃响。

  “喂。”

  “我是你师母。”

  我心一跳,师父出事?

  “你方便来我处一次?”

  “我最迟八时要到飞机场。”

  “是很重要的事。”

  我想一想,“好,立即到。”

  索性连行李一并带着走。

  天才蒙蒙亮,印象中从没试过在破晓时分上路,截了街车,先往师母家去。

  在这种尴尬时分找我做什么?

  师母在门口等我,她已穿着整齐。

  我提着行李进屋。

  “咖啡?”

  “黑。”

  我俩坐在厨房中,捧着咖啡杯。

  天渐渐亮起来,师母还在培养情绪,开不了

  平日我不会无礼,但今日不同往日,我看了看腕表。

  师母牵牵嘴角,我耐心等她。

  她的脸容秀丽,眉梢眼角都像国香。

  啊国香,我四肢酥软,这个名字对我这般魅力。

  我温和地提醒她,“我在等。”

  师母忽然站起来,“国香叫我同你说,计划改变,你不用去了。”

  我呆视她,一时没听明白。

  师母深深叹口气,说不出的同情与不忍。

  渐渐那五个字烙印似炙进我的心:你不用去了。

  我唇焦舌燥,指着墙角的行李,轻轻说:“东西都收拾好了。”

  师母无话可说。

  急气攻心,金星乱冒,我还尽量维持镇静,“发生什么事?”

  “施与她同去。”

  “可是,”我指着胸口,“我约她在先。”

  “不,施同她十五年前就有约,他有优先权。”

  喉咙似有一口痰呛住,我想申辩,声音似呜咽,连忙合住嘴,把句子硬生生吞下肚子。

  “回去睡一觉,过后气下了就没事。”

  “我去飞机场找她。”

  师母用手拦住我,“气上头不要冲动。”

  “我没有气,我一一”

  “也不要说太多话。”

  “她为什么不亲口同我说?”

  “她怕你不高兴。”

  “我并不是蛮不讲理的人。”

  “那就最好。”

  “我走了。”

  “自明,别到机场去。”

  “怕我闹事?”

  “不,飞机在午夜已经开出。”

  我更加五雷轰顶,她都算准了,我浑身乏力,软倒在椅子里,事后才叫老太太来安抚我,我看看时钟,七时十五分。

  他们已经飞到太平洋上空去了,我的心渐渐静下来,这样作弄我,为着什么呢?根本不必约我前往,根本可以严厉地叫我死了这条心,何苦给我虚假的希望。

  我非常非常疲乏,伸手揩揩面孔,勉力站起来,“我走了。”

  “自明,你听我说。”

  “还有什么好说的呢?”我苦笑。

  师母怪不忍,一开口便像要说:“大丈夫何患无妻。”

  “国香也很难过。”

  说也奇怪,我竟笑了。

  “真的,我并不知道你们之间的事,如非紧要关头,她不会向我求救,也不会贸贸然公开她的秘密。”

  我很感激师母这样安慰我。

  无论怎样不忍,无论怎样无奈,无论怎样难过,始终是她的手握着刀,始终是我挨了刀。

  “是施偷偷买了飞机票,告好假,到最后一分钟才通知她,她没有时间向你交代。”

  短短几句话内不知有几许纰漏,我也不去一一指正,最后一点点自尊自制都不尽力维系,就似失意撒赖的潦倒汉了。

  我低下头,“师母,我告辞了。”

  “自明,”

  “放心,我不会给她麻烦,我深爱她,我尊重她的意愿。”

  我挽起行李。

  奇怪,那数十公斤的衣服杂物竟似千斤重,而我的手臂酸软无力,这不是笑话嘛,这次学成归来,一心要以夸父之毅力创一番事业,怎么竟叫一段得不到的爱折磨得不似人形?

  “师父回来,记得通知我,我替他洗尘。”

  “自明,一定。”

  师母陪我到门口,脸上恻然。

  她这个差使也不好做,不知首不知尾,忽然叫她报凶讯,看一张死人般灰败的面孔。

  真想埋葬自己,莫再出丑现世。

  “再见,师母。”

  我上了车。

  一路上很平静,呆呆地坐车内,一点儿表情也没有。

  真好,大哥不在家,不然还要作出一番解释,现在我独个儿,可以名正言顺在黑暗里腐烂。

  街车到家门口,我递上钞票,下车。

  司机大声呼喝,叫我取行李。

  我找出锁匙开了门,客厅里的帘子由我自己拉得密密,还开着一盏二十五瓦的长明灯。

  期望了这么久的蔷薇泡沫终于粉碎,心中像是掏空似的,呆呆地坐半晌。

  忽然把行李放在床上,打开收拾。

  一件件短袖衬衫都像是在哈哈嘲笑我,衫上花纹张牙舞爪扑上来。都是新置的,用尽心血,还添了一套极精致的摄影机,一整套的镜头,像只只怪眼,看透我怯弱的内心世界。

  我被遗弃了。

  我狠狠诅咒:“你们也是!”海藻香味的肥皂与刮须水,好几十双袜子,全新内衣裤,预备在晚霞中聆听的情歌录音带……都被我一脚踢到角落。

  真蠢,十五岁少女也不做这样笨的梦。

  白白做了人家老夫老妻的插曲,多么可笑。

  电话铃响。

  这当然不会是盛国香。

  “自明?”是师母焦虑的声音。

  是,只有她才知道我没有离开本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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