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丹在刹那间长大,温和地同罗伦斯说:“你呢,你是堂堂管理科硕士,什么不好做,要跟着侯老板?”
罗伦斯顿时语塞,过些时又不服气:“是,我与她是五十步笑一百步,但,我只出卖自己,没有出卖别人。”
守丹马上答:“我是自愿的。”
罗伦斯洛脸上现出非常悲哀的神色来。
守丹再轻轻加一句:“生活逼人。”
这个时候,律师匆匆自书房出来,向罗伦斯洛说:“我要向侯先生汇报,失陪。”
罗伦斯问:“签了?”
“签了。”
罗伦斯说:“我与你一起走。”
守丹忽然说:“罗伦斯,请留步,我不想与她独处一室。”
罗伦斯马上向律师说:“你先走。”
律师离去。
罗伦斯陪着守丹,向书房呶呶嘴,“你怕你会杀了她?”
守丹静静说:“不,我怕她会杀了我。”
罗伦斯要想一想才明白,是,招莲娜的自尊心己受到重创,她不知会做出什么样失常的事来。
梁守丹太了解她母亲。
果然,他们听到书房内传来玻璃碎裂的声音。
招莲娜推门出来,脸色铁青,往卧室走去。
守丹叫住她,“慢着。”
招莲娜一震,不由自主站住脚,向守丹看去。
守丹并没有提高声线,她轻轻说:“你从此生活无忧了,想住在这里呢,不如高高兴,不想住这里呢,大可以走。”
招莲娜目瞪口呆地看着女儿,没想到一夜之间,形势大转,现在变成她要看守丹的脸色了。
以往她把守丹呼来喝去,看她手足无措,难为她,使她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差遣她,叫她累,斥责她,叫她知道母亲的权威……
第四章
招莲娜忽然发觉母女之间的位置已经调转,从此之后,她会是这个家里的可怜虫。
她胆怯,退后一步,看到守丹眼中冷冷神情。
她们之间已没有可能和平相处,不是母虐杀女,就是女虐杀母,现在要看招莲娜如何自保了。
她踉跄地退到主卧室去。
守丹在她身后说:“我想我们最好换一换房间,限你一小时内把衣物搬到那边去。”
罗伦斯洛不作声,他觉得守丹很合理,毕竟,合约中的乙方是梁守丹,不是招莲娜。
招莲娜忽然哭了。
罗伦斯洛不忍,“守丹,我陪你出去喝杯茶。”
“不,”守丹说,“我要看她动手。”
她坐在沙发上,翘起双腿,学着她母亲的姿势。
招莲娜如看到自己过去的影子,吓得魂不附体,连忙叫佣人来帮她收拾杂物。
罗伦斯洛忽然说:“既有今日何必当初。”
守丹又笑了,这人恁地猾稽,她不介意把他留在身边。
“心扉,你是个聪明人,相信你不会觉得意外,你已叫我小心脚步,从那个时候开始,你大抵已经知道什么样的路在等着我。心扉,我们还是不是朋友?请告诉我,如果你不再愿意与我结交,我会明白,守丹。”
“守丹,无论你的际遇怎么样,我都视你为朋友,心扉。”
守丹安乐了。
她当然不会把她的遭遇告诉于新生。
于新生一个劲儿问:“国际学校好不好,说来听听,关于它的传闻实在不少,听说老师对于学生吸大麻眼开眼闭?”
好奇得不得了。
守丹但笑不答。
“男女同学之间的约会据讲也很普通。”于新生仍然兴奋。
守丹终于笑笑说:“还有,我们按时举行天体营,以及有冶艳节目的派对,你要不要来参加?”
于新生这才知道过了分,有点羞愧。
守丹觉得他幼稚,是因为她已在一夜之间长大。
不过于新生仍然有他可爱的地方。
在于伯母眼中,梁守丹可一无是处,经过旁敲侧击,她自儿子口中知道梁父早已去世,梁母不务正业,可是最近环境忽然阔绰起来,其中必有蹊跷。
于太太不能容忍这样的人家。
她没有正式反对儿子同梁守丹来往,这样,只怕会把少年逼向孤立的道路,但是,于太太也聪明地让儿子知道,她不喜欢梁守丹。
“心扉,真相比于伯母所想象更坏一千倍,她不喜欢我,自有她的道理,那淡淡的,爱理不理,她那半透明的神情,使我回忆起舅母的脸色,她们的眼睛永远不会正视我,嘴角似笑非笑,充满鄙夷,真厉害,再厚的脸皮也挡不住那锋利的轻蔑,我想,我终于会知难而退,就像我从此以后,都没再上过舅舅舅妈的门一样,有时,我颇为想念他们的婴儿,他应该入学了吧,唉,有那么精明能干的父母亲,真是幸运。”
“守丹,你与于新生的友谊,与他母亲无关,请勿混为一谈,哪里都有势利的人,过去的经验无谓长记,目前你的处境千钧一发,需要极端小心处理,切勿疏忽,你的朋友,心扉。”
罗伦斯洛继续做他的中间人。
他通知守丹,侯书苓约她见面。
“仍然到他那里去吗?”
“是,他喜欢你那件黑色的衣服。”
“那是母亲的旧衣。”
“他不介意。”
“但那件裙子并不适合我。”
“那么,你另选一件黑衣吧。”
“有没有叫我母亲同去?”
“没有,”罗伦斯洛停一停,“你似乎不必担心她没去处,我私人的经验告诉我,手头阔绰,不怕没有亲友。”
守丹笑了。
“你不必害怕,侯书苓不是坏人,你应付得了。”
守丹反问:“为什么要用到应付这种字眼?”
“因为做人像打仗,不是你垮下来,就是他倒在地上。”
守丹沉默一会儿问:“没有旁的办法?”
“小朋友,圣人哲人研究了几千年,均不得要领。”
就像她妈与她,从来未试过和平共处,不不不,在守丹很小很小的时候,母亲是爱她的,守丹记得她一哭,就有人抢着把她抱在手中,她自称妈妈,叫守丹宝宝。
那时,守丹的生活是丰盛的,为着要她多吃一口奶或是半碗麦粉,妈妈几乎哀求她。每年冬季都添置新大衣,亲友会啧啧称奇:“哪里找来那样可爱的小靴子。”
守丹泪盈于睫。
罗伦期洛误会了,“不怕不怕,我会陪你去。”
守丹说:“不,我真的不怕。”
罗伦斯洛羞愧地别转面孔,“也许我真到了辞职的时候了。”
守丹诧异,“为什么,你做得那样好。”
罗伦斯洛变色,这是他所听过最讽刺的一句话,叫他无地自容。
守丹说下去:“无论怎么样,只要不向亲友赊借,我已经心足。”又问,“你可有看过他们的脸色。”
罗伦斯恻然。
守丹又笑!她有两个朋友,没想到罗伦斯洛是其中之一,他所提供的反面教材足够守丹一辈子应用,还有一位,当然是心扉了。
心扉同罗伦斯洛完全不同,她是良知型朋友,不住励志。
赴约那夜,守丹自顶至足重洗一次,濡湿长发散发着芬芳,她穿上整套新衣新袜,感觉之好,像是脱抬换骨,把旧的梁守丹,连带历年来受的肮脏气,全部丢在脑后。
真悲哀,她不但不觉得害怕,且有点感谢侯书苓这个人,她心甘情愿去赴约。
没想到侯书苓约她在公众场所,她轻轻走进餐厅,罗伦斯洛跟在她身后。
已经有人转过头来惊艳!这长腿美少女是什么人?
着着她轻轻走到侯书苓面前,才恍然大悟,露出会心微笑。
侯书苓比她早到,他仍然没开口说话,只是礼貌地招呼守丹坐,脸上那股倦容依旧不褪。
守丹好奇,是什么令得他那么累?
照说,一个公子哥儿,锦衣玉食,自由自在,应该轻轻松松快活才是,但是侯书苓却似永远心事重重。
他虽然没有讲话,守丹却不觉他无礼,这次他们坐得比较近,守丹可以看得出他眼神中的关注。
侯书苓仍然没有吃东西,满满的碟子递上来又撤下去。
守丹吃了一半,罗伦斯忽然对她说:“守丹,你且去化妆间补点粉。”
守丹一怔,立刻明白了,知道他俩有话要说,立刻站起来避开。
她没有去化妆间,走到酒吧一张小桌子上坐下。
真凑巧,隔着屏风,她听见有人在谈论侯书苓,还有,她。
那是两个男人,千万别低估男性爱说是非的能力。
甲:“真佩服侯家,出尽百宝,老的不行,来嫩的,务求让唯一的承继人改邪归正。”语气充满揶揄。
乙:“上次那位艳妇,我欣赏得不得了,可惜侯书苓无动于衷。”
甲:“没想到又弄了个小女孩来。”
乙:“人家胎发还未落掉,真是,有时也要积点阴德。”接着作悲天悯人状叹息起来。
守丹诧异,没想到世上有比罗伦斯洛更滑稽的男人。
她没听他们把话说完,轻轻站起来,到底年纪轻,忍不住恶作剧,把一张粉脸探过屏风那一头,吓得那两个中年男人一大跳,僵住,作不得声。
守丹满意了,回到原来的位子上去。
侯书苓像是已与罗伦斯洛说完了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