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丹马上知道,这次她是白来了,不会打探到什么。
“那日我真失礼,一定给你一个坏印象,”张琦琦解释,“我是急疯了,只怕侯家忘却我这个人,便跑上去见老太爷理论……没想到他们仍对我那样好。”
守丹留神观察她的表情。
张琦琦终于说:“书苓是个难得的君子。”
她很明显得到了极大的好处。
果然,张琦琦跟着坦白地说:“他们给我的,超过我所想所求。”
于是她的嘴闭得紧紧,人也温文起来,对待梁守丹,也换了一副嘴脸,换句话说,侯家再一次收买了她。
守丹识趣地站起来,“我只是路过。”
张琦琦送她到门口。
两位侯太太互相道别。
那敢情好,他的前头人,他的情人,个个赞不绝口,有口皆碑,都说,书苓是个君子。
“心扉,什么叫做君子?不拖不欠,不借不赊,是否君子;又手头阔绰,一掷千金,是否君子;还有,人不知而不愠,是不是君子;抑或隐恶扬善,方算君子?我不明白,不过在我心目中,侯书苓也确是个好人,他对我们母女,始终有礼。”
守丹去探望张琦琦的事,罗伦斯很快又知道了。
守丹取笑他,“你这个包打听,通天晓,成日做侯书苓耳目到底闷不闷。”
罗伦斯轻轻说:“侯书苓还不晓得这件事呢,你不该去找张琦琦。”
“侯书苓早就知道了。”
罗伦斯一怔。
“他早有防备,否则的话,不会重金收买张女士的嘴。”守丹停一停,“他知道我有一日会去找张琦琦。”
罗伦斯叹口气,“你们俩都是聪明人。”
“你真的那么想?但是,阿洛,人生在世,小聪明只会令我们痛苦,只有大智慧方能解脱我们。”
“这是什么话!”
“阿洛,我寻找的答案,你了如指掌。”
罗伦斯的面色大变,“守丹,我不知你打的是什么哑谜。”
轮到守丹叹息,“阿洛,我很高兴你忠于老板。”
罗伦斯苦笑,“我还以为你会骂我似一条狗。”
“阿洛,狗同狗相骂之际,不知会不会说:‘你卑鄙得如一个人’。”
“守丹,你的思潮是越来越难追了。”
“罗伦斯,我已经长大了。”
真的,罗伦斯洛心惊,他疏忽了这一点,这只洋娃娃已经拥有灵魂。
罗伦斯忽然对她说出心事,“我计划在一两年后退休,做些小生意,侯家已答允支持我。”
侯家一向慷慨。
守丹却说:“我不会让你离开我们。”
这是罗伦斯洛所听过最好的赞美词。
隔半晌他笑笑说:“还早着呢,首先,要替你找间大学。”
“心扉,很明显,侯书苓的秘密是一个公开的秘密,瞒我容易是因为我年纪小,同外头的世界完全没有联系,但是我有第六感,我很快会知道那是什么。”
“守丹,你不知道的,又不会伤害你,为何苦苦揭秘,糊涂一点也许更加有益。”
“心扉,侯家要助我升学,真奇怪,每一任侯太太都被支使得远远,衣食不忧,且不愁无聊,她们均有事业,而我,因为年纪小的缘故,只适合做学生。”
“守丹,不要放弃升学机会,只有学问可使你脱胎换骨。”
罗伦斯洛啧啧颇有烦言。
“你的成绩甚差,守丹,进不了好学校。”
守丹笑笑,“叫侯家捐一座图书馆不就行了。”
罗伦斯瞪她一眼,“凭你的分数恐怕要捐赠整个系。”
“阿洛你就是喜欢侮辱我。”
“我不会说谎。”
“是。”守丹感喟,“凭着老实,你一两年后即可安然退休,做小富翁去了,还有,别人的皇帝新衣是假的,你那皇帝新衣,却是真的。”
罗伦斯洛真正讶异,“守丹,小心运用你那过人的聪明。”
再过两日,守丹摸上摩罗街去。
司机替她开车门,“太太,走好。”
守丹忽然转头对他说:“老王,我不是太婆婆,你毋须用这种口吻对我讲话。”
老王涨红了脸。
“还有,不得告诉阿洛我来过这里。”
老王暗叫一声尴尬,在侯家当差二十余年,倒叫这少女教训一顿。
守丹走上石级,轻轻经过那一列榕树,来到荣宁古玩店。
那老板是个精灵的生意人,自然认得这是侯书苓的现任妻子,急急迎上来招呼。
“侯太太想看些什么?”
守丹反问:“你现有些什么?”
老板毕恭毕敬:“侯太太请到这边看。”
守丹只得过去敷衍两句。
老板打开彩色照片簿,“侯太太看中了我马上叫人取出来。”
“说来听听。”
“是是是,这是只元朝青花缠枝牡丹纹梅瓶,因有盖,珍贵无比;这是明朝永乐青花缠枝花卉双耳扁壶;这是清朝雍正黄地珊瑚红彩龙纹碗,内外都是黄地,只有皇帝,皇后,皇太后三人可以使用;这是乾隆孔雀绿釉撇口瓶,色彩真正美艳;这是雍正粉彩牡丹纹菊瓣盘,先在景德镇烧好白胎,然后交御用大画家画上图案,工笔造诣,非一般工匠可以比拟;这呢,这是乾隆黄地青花一把莲纹盘,民间若用黄色,等于犯下大罪……”
守丹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醉翁之意不在酒,守丹最想看见的,是金发女郎沁菲亚。
老板住了口,“侯太太,抑或,你想看看古董表?”
守丹见他花掉不少唇舌,不好意思,顺手一指,“你把这个送到侯先生办公室去吧。”
老板一看,“呵,这是只永乐青花莲纹折沿洗,好眼光好眼光。”
守丹笑一笑,“请问,沁菲亚有没有来过?”
老板一怔,不知如何作答,两位都是得罪不得的大客,可是走运就是走运,说到曹操,曹操即到,那金发女郎就在此时推门而进。
老板笑说:“她来了。”
他才不怕两位侯太太在古董店里大打出手,打烂了什么,统统加一倍价送到侯先生处收款。
守丹站起来笑,“沁菲亚,瞧我运气多好,这下子不怕买进假货了。”
沁菲亚当然认得是梁守丹,连忙说:“你看中了什么,别轻易相信老板。”
老板抹一把汗,“两位太太真会说笑。”
沁菲亚说:“老板,我们想喝一杯好茶。”
“请到内厅里坐。”
那是个好地方,原本简陋的天井装修成露天茶座,棚架上牵牵绊绊垂着紫藤,黄莺儿在笼中唱曲子,她们俩捧着香茗闲聊。
沁菲亚说:“我明天就要走了,隔半年再来。”
守丹颔首。
沁菲亚目光落在守丹手上,吓一跳,“他们把绿宝石戒指也给了你!”非常不置信的样子。
守丹只是微笑。
沁菲亚低声说:“莫非你改变了侯书苓。”
守丹不出声,低头喝茶。
“怪不得他们感激你。”
守丹抬起眼来。
“以后他不必到那些可怕的地方去了。”
那是些什么去处?
沁菲亚又说:“一定是你的青春感动了他,侯书苓比你大很多吧,可以做你的父亲了。”
守丹面带笑容,“很少有人在十二三岁便做父亲了。”
正在这个时候,古玩店老板进来说:“侯太太,伙计已把东西取出,请来过目。”
守丹只得站起来。
沁菲亚乘机说:“下次再见,守丹。”
守丹与她道别,祝她幸运。
回到家,女佣一开门,便轻声说:“侯先生来了有些时候了。”
守丹进去一看,只见侯书苓倒在长沙发上睡着了。
他永远这样累。
也难怪,单是三位正式侯太太,已经叫他疲于奔命。
他这次又是自己一个人来的,罗伦斯洛不在他身边。
守丹在他身边蹲下来。
侯书苓惊醒了,他睁开眼睛对守丹笑一笑。
“等了很久?”
“一会儿而已。”
“今天又没有事?”
“今天有事。”
“愿闻其详。”
“守丹,与其由别人口中得知,不如我自己告诉你,我想我知道你在追查什么。”
守丹的反应很自然,“你准备告诉我了吗?”
侯书苓点点头,“我带你去看个究竟。”
“几时?”
侯书苓答:“现在。”
守丹到底还年轻,虽然有点后悔到了揭牌的地步,仍然决定勇往直前。
她说:“我随时可以出发。”
侯书苓神情相当松弛,“来,我带你去。”
他亲自开敞篷跑车来。
守丹用一方丝巾包住头发,在下巴打一个结。
侯书苓一直看着她,“守丹,你真是个可人儿。”
“谢谢你的赞美。”
“喜欢你的异性一定不少。”
“只有你罢了。”
“他们没有机会而已。”
“我不会给任何人借口。”
侯书苓伸出手指,轻轻划过守丹的面颊。
车子在山顶兜了个大圈才返回市区,那时已经华灯初上,侯书苓似乎在利用这段时间作最后思考,又似乎在等待什么。
守丹当然没有催他,她一直维持缄默。
他又说:“守丹,与你在一起真舒服。”
守丹笑笑,是,没有人会觉得她的存在。
“你不会咄咄逼人。”
当然,她一直扮演人形玩偶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