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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边沉默很久,才听见他恼怒的声音,“你为何不告而别?急得我头发都白了。”

  “我抱歉。”

  “算了,你有话同夫人说吧,隔半小时我来接你。”他长长太息一声。

  夫人转向我,“至上的爱是什么都不计较。”

  我讪讪地背着她,不敢抬起头接触她智慧之目。

  这时候我觉得渺小,在感情方面、五十年前的人比我们要热烈伟大得多,无以为报。

  过很久,我问,“你的先生一直很忙?”

  “他有他的朋友,此刻他在楼上书房见客;”夫人微笑,“怎么,你认为只有他才可以帮你?”

  “不,”我由衷的说:“我情愿是夫人。”她丈夫高不可攀。

  夫人摇头,“也不是,他一直奔波,如今有点累,想做些自己爱做的事,保留一些自己的时间,旁人便误会他高傲。”

  夫人永远看得清别人的心事,这样聪明剔透,是好抑或不好呢。

  他们俩夫妻已进入心灵合一境界,他一举手一投足,她都能够明自了解,这是做夫妻的最高境界,谁都不用靠谁,但又互相支持。

  我与丈夫,比起他们这一对璧人,只算九流,关系雾水,欠缺诚意。好不羞愧。

  只听夫人说:“我同你去找小纳尔逊。”

  “他可以信任?”我听那位先生提过这个名字。

  “绝对可以。”斩钉截铁。

  “他在哪里?可否现在去?”

  “他在另一个国家,我们会替你做一本护照。”

  “什么时候方便出发?”

  “会尽快通知你,我得先安排一些事宜,”她站起来,“方中信已在门外等你。”

  我点点头。

  第十六章

  她送我出门的时候,那位先生也刚在送客,客人是位三十岁左右的年轻人、面孔英俊高傲,双目如鹰,他看见我一呆,随即大胆的打量我。

  我不习惯,只得别转面孔。

  只听得夫人同客人说,“原医生,那件事还没有解决?”

  那原医生吁出一口气,浓郁袭人而来。

  仿佛所有患疑难杂症的人都聚在这座宅子里了。

  夫人并没有为我们介绍,我乐得轻松,但我觉得原医生炯炯的目光一直逗留在我身上,象要在我身上灼出记号。

  幸亏方中信的车,在门外响起号角。我朝夫人点点头,再向那位先生说声再见,便走过去。

  方中信替我拉开车门,让我坐好,才与他们寒喧。

  我觉得那位先生与原医生对老方都颇为冷淡。

  老方回到车子来咕哝:“一直瞧不起生意人,真没意思。”

  我劝慰他,“何必要人看得起。”

  他听了这话,开心起来,“对,只要你看得起我,我就是个快乐的人。”

  我也禁不住笑。

  他又忧心起来,“那个年轻男人是谁?”

  “他们叫他原医生。”

  “他为什么象要吞吃你?”

  “不要开玩笑。”

  “真的,”老方固执起来似一条牛,“这种男人,一看到略为平头整脸的女人便不放过,势凶夹狼,说不定明天就追上门来,你没有告诉他住哪儿吧?”

  “我相信原医生不是坏人,你别瞎七搭八。”

  “这么快你就帮他?”

  “老方,我不认识那个人,我不知道他是谁,看,你放过我好不好,”我怪叫救命,”我们还不够烦吗,你还要无中生有?”

  他沉默一会儿。“对不起。”

  “不,我对不起你。”我无精打采的说。

  “夫人打算帮你?”

  “她古道热肠。”

  “她真可爱,可是不知恁地嫁了个如此阴阳怪气的男人。”

  “何用你多管闲事。”

  “不是吗,说错了吗,”老方说:“初见夫人,我才十六岁多些,真是惊艳,回家好几个晚上睡不着,老实说,要是她云英未嫁,我发誓追她。”

  “她年纪比你大,”我提醒他。

  “又何妨?连这些都斤斤计较,如何谈恋爱?”

  我忽然明自为何那位先生对老方冷淡,原来他一直单恋夫人。做丈夫的自然对这么一个神经兮兮的小伙子没好感。

  我噗嗤一声笑出来。

  “笑什么?”他眼若铜铃。

  “老方,别吵了,我可能快要回去了。”

  他没有回答,把车予开得要飞一般。

  我知道他心中不快,我何尝不是,再想找一个这么肯为我设想的人很难,那边的那一位,如果有十分之一这么关心我,我都不会把车手驶上生命大道。

  该段婚姻生活令人奄奄一息,勉强而辛苦的拖延着,因为不想蹈母亲与外祖母的覆辙。

  原来不但相貌性格得自遗传,命运也是,一代一代延续,难以挣脱注定的情节。

  倘若能够回去,恐怕要提出离异了。方中信令我懂得,男人真正关心女人的时候,会有些什么自然的表现,这是本能,这是天性,所谓做不到,即是爱得不够。

  我握紧他的手。第二天我们带爱梅到海洋馆。

  她象是有第六感,粘牢我不放,一刻不让我离开她,同我说话的时候,双目凝视,似要用眼睛摄下我的形象,永存脑海。

  我们探访许多珍罕的鱼类,买了图片说明书,向小爱梅朗诵出来。

  不一会儿身边聚集一大堆小朋友,他们都听故事来了。不由得令我想起自己的孩子来,每当弟弟或妹妹问起任何事,我都不耐烦的答:“为什么不问智慧二号呢,妈妈并不是百科全书,”甚或加多一两句牢骚,“我倘若有那么能干,也不会做你们的奴隶了。”弄得他们异常没趣,这天不应该,回去都得改掉。

  方中信说这几天是他所度过的假期中最好的一个。

  小爱梅说,下次要把陆君毅也叫来。

  她念念不忘于他,怪不得后来终于嫁给他。你怎么解释感情呢?

  他们的交往这么早就开始,百分之一百纯洁,完全不讲条件,最后青梅竹马的有情人终成眷属,应该是人间最美好之婚姻,但在生下我不久,他们竟然分了手。

  一点保证都没有。

  海洋馆有人造潮汐,发出沙沙声,一下一下拍着堤岸,我们坐在岸上亭子吃冰淇淋。

  我轻轻问小爱梅:“你喜欢方叔吗?”

  她点点头。

  “以后与方叔一齐生活,好不好?”

  她看看方中信,问我:“你也与我们在一起?”

  我很难回答。

  “你是方叔的太太,”她先回答自己,“当然与我们一起。”

  说了这句话她放下心来,独自跑开,去看会跳舞的海鳗。

  我与方中信苦笑。

  当日夜晚,夫人通知方中信,飞机已经准备好,十六小时之后出发,到某大国的太空署去见纳尔逊先生,为我的前途寻找答案。

  我问:“夫人有她自己的飞机?”

  “不,他们没有什么钱,同时也不大重视物质,飞机是朋友借出来的,叫云氏五号。”他停一停,“云家富甲一方,但很少露面,生活神秘。”

  “他们做什么生意,与你有业务往来?”

  “才不,”方中信叹口气,“云家做重工业及设计最新武器,在太空上操作的仪器起码有百分之六十是他们的产品。”

  我即时厌恶地皱起眉头。

  但老方说:“我做的不过是雕虫小技,不能同他们比。”

  我冲口而出,“做糖果有什么不好?令孩子们快活是至大的功德,不管幼童长大后成为救世主抑或杀人王,在他们天真活泼之际,都吃过糖果。”

  “陆宜,你待我真好,帮我驱逐自卑感。”他笑。

  “我是真心的。”

  他点点头,“我知道,你一直没有对我说过任何候话。”

  “你与我同去?”

  “自然。”

  “爱梅怎么办?”

  “有保姆照顾她。”

  “我不放心。”

  他忽然赌气,“你迟早要走的,放不下也得放,届时还不是眼不见为净,一了百了。”

  “请留下来照顾爱梅,她还没有习惯新环境。”

  他很为难。“那你呢?”

  “夫人会看着我。”

  “这样吧,大家一起行动。”

  “开玩笑,太空署不是儿童乐园。”

  方中信脸色变了,“你可是要留我?一到太空署,能回去即时回去,连一声再见都省下?”

  我愕然,不敢搭腔,动了真感情的人都会喜怒无常,因付出太多,难免患得患失。

  不过老方即时叹口气,“好好好,为人为到底,送佛送上西,我留此地带小孩,让你独闯太空署,”

  “老方,我……”感激得结巴起来,“我……”

  “别再叫我老方好不好,求求你。”

  这是他唯一的愿望,被爱真是幸福的。

  我利用那十多个小时向小爱梅保证“阿姨有事要出门,但三五天之后一定回来。”

  爱梅不相信,鼻眼渐渐涨红,大哭起来。因为妈妈一去没有回头,她怕阿姨,以及所有爱她的人都会失踪。

  她的恐惧不是没有根据的,终于她失去我,接着是方中信,还有陆君毅。

  出尽百宝才把爱梅哄得回心转意。方中信因为是成年人,没有人去理会他是否伤心失望。

  晚上他帮我收拾简单的行李,送我到飞机场。

  夫人很准时,与我们同时到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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