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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夫人温柔的说:“陆小姐,我想还是由你向他问清楚的好。”

  那么斯文的一位太太,当然不肯夹在我们之间。

  “夫人,请告诉我,我回去,是不是有困难?”我尽量问得婉转。

  “有可能做得到,况且你那边也不会放弃,一定会搜索你,把你带回去。”夫人说。

  “你都告诉了方中信?”我说。

  她点点头。

  我苍白着脸,不用多说,方中信出卖了我。

  “陆小姐,我想你该回去同方中信说清楚。”

  回去?我还回去干什么?

  我还去见方中信?

  夫人把手按在我手上,她的手很凉,象一块玉,接触到她的手有安抚作用,我抬眼看着她,相信她也看得出,我是何等失望、何等害怕、何等彷徨。

  一直以来,都以为方中信是我的朋友,之所以坚强的在陌生的环境支撑着,都因为有他做支持。

  没想到他会把这等大事瞒着我,欺骗我。

  我作不了声。

  夫人却开口:“陆小姐,我认识小方有十多年,他为人略为冲动,却不失真诚,你且莫忙,跟他谈谈再说,他一定会有合理的解释的。”

  我低下头。

  “他不会伤害你。”

  “你怎么知道?”

  她扬起一道眉,很诧异,细细的看我,象是不相信我会问这样的问题。

  “夫人,我在这里,叫天不应,叫地不灵,要紧关头,可否与你联络?我答应你,非必要时,绝不骚扰你。”

  她温柔的说:“四海之内,皆兄弟也,你随时可以来。”她把通讯地址与一个号码写给我。

  我感激不尽,“谢谢你。”

  “陆小姐,做朋友呢,是长期论功过的,虽然只认识小方短短十来夭,他对你怎么样,相信你比谁都明白,切勿为了一件事而推翻他的友谊。”

  “是。”我低声说。

  “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不用,我有车子在外头。”夫人说。

  “你自己要当心。”

  “是。”

  夫人与我握手道别。

  我下楼上车,一颗心紧张如绞,平时的组织能力与思考能力都不知去了哪里。

  这个魔域真要了我的命,我该怎么办才好?

  去找方中信。有一个声音同我说:要去找方中信。

  我同司机说:“麻烦你,我要去见方中信。”

  司机应声是,把车子掉头,往厂方驶去。

  就是这条路,不过十多天,我来到这个城市第一条经过的马路便是这条双阳路。

  真的才十多天?仿佛已经一个世纪,我惆然。

  真的去找方中信同他开谈判?

  我迅速的盘算一下:我此刻一无所有,外婆与母亲等着我援手,除此之外,举目无亲。

  这不是闹意气的时候,我在自己的世界,与男人赌气,还可以假装失踪,让他担心事、着急,其实人在亲友家吃喝聊天。

  现在我到什么地方去?

  总不能到外婆家,添增她的负担。

  还是去我方中信,但切忌轻举妄动。

  车子驶入糖厂,那阵甜香的糖雾降到我身上,如进入童话世界般。

  我深呼吸一下,努力镇静自己。

  我上写字楼的时候,方中信刚下来。

  他开完会,正要回自己的房间,见到我,先是意外,随即双眼闪出喜悦,完全不是假装的。如果这一切都是演技,那么方中信这个人太可敬可怕可佩,栽在他手中也是值得的。

  这样一想,倒是豁出去了。

  他把我领到他的写字间。

  “怎么想到来看我?”他喜孜孜的问我。

  我不响,坐下来,桌上有银制的碟子,放着巧克力,我抓起一把,丢进嘴里。

  方中信看我一限,“晔,面如黑炭。怎么一回事?”

  真没用,七情上脸。

  在我们的年代,为了节省时间,除了做夫妻之外,根本不用搞人事关系,人们可以专注工作,所以表面功夫甚差,不比他们,善于掩饰,懂得隐藏喜怒哀乐。

  “怎么一回事?”方中信诧异,“什么地方不高兴?”

  我问道:“我为什么要高兴?”

  他有点不安。

  我愤慨的看牢他,气得双眼发红。

  他感到事有不妥,但还想补救。

  他试探地问:“可是外婆那边有什么不妥?”

  “外婆很好。”

  “小爱梅呢。”

  “她亦很好。”

  方中信摊摊手,勉强的笑,“那你干嘛象来大兴问罪之师?”

  他真聪明,一上来,起码把事情猜到九分,我无谓含蓄,素性摊牌好了。

  “你为什么不让我回去?”我问。

  他一听便晓得我说什么,表情僵在那里,动作也停止了,整个人似被魔术师用定身法定住,非常滑稽夸张,但我没有笑。

  我瞪住他,他瞪住我,象两只竖起毛、弓起背的猫,随时相扑撕咬。什么涵养忍耐都不管用了,我先发制人,大喝一声,“方中信,你骗我!”

  第十二章

  门外的工作人员听见这一声暴喝,都吓得一跳,不约而同的转过头来看。

  方中信用木偶似生硬动作去掩上门,回来颓丧的坐沙发上,低下头,不出声,忽然之间,他象是老了十年。

  “我遇见那位先生的夫人,她说有办法送我回去,并早已告诉你,你为何瞒着我?”

  他不发一言。

  “你非法拘禁我,你没有权这么做,”我的声音越来越高,“你明知我那么渴望回去,我要你立刻同那位先生联络!”

  他仍然不发一语,象是已被判刑的犯人。

  “你认不认罪?”我逼问他:“认不认?”

  自己先悲从中来,精神压力大大,唯有哭出来。

  隔很久很久,我们都没有说话。

  办公室的墙上有一列玻璃砖,可以看得到外头人影幢幢,都是想看热闹的人。

  闹僵了,我太不会处理事件,使方中信颜面无存,丢尽面子:有这么一个女子,认识他没多久,便上来摊牌哭闹,使他恼羞成怒。

  完了。

  我没听夫人的忠告,我令自己下不了台。

  我刚想站起来离去,方中信却将一方雪白的手帕递给我。

  他喃喃的说:“哭哭哭,就是会哭。”

  我说:“我现在去找夫人,她答应帮我。”

  “好,我陪你去,就让小爱梅给我照顾好了。”

  我一震,在盛怒中我忘了她们。

  走,怎么走?

  方中信看着我,他目光中闪出狡猾胜利的神色,眼睛出卖了他,他的表情仍然凝重惶恐。

  狐狸,这是一只狐狸。

  我悲哀的说:“至少你应让我知道我可以走得了。”

  “就是未必走得了,”他得到机会,立刻发表演说:“我可以带你到纳尔逊先生处三口六面对清楚,这只是一项实验,你以为科技真的进步到可以使人在时间中往来自若?即使是你那个年代,也没首那么容易,否则你的亲人早就把你接走。”

  我仍然不服,“你应把事实告诉我。”

  他呆了一会儿,忽然说:“我不想你走。”

  我抓住他的小辫子,“是不是?可认罪了,你是有私心的,为什么?”

  他骂:“你这个女人蠢如猪,为什么为什么,一天到晚就会问为什么,不用眼亦不用心,全世界人都知道,就是你还问为什么。”

  我坚持要知道:“我不是你们世界的人,歪歪曲曲的肚肠,我不会猜哑谜。”

  “好,我告诉你。”方中信说。

  “说。”我说。

  “我不让你走,因为我自私,我一早已爱上了你,明知你一离去,今生今世都无法再见到你,因为我短命,因为我自知无法活至二十四年后,待你出世,待你成长,再度追求你,爱你一次,”他几乎是握着拳头叫出来的,“所以拘留你,不给你走!”

  说完之后他激动得喘气,无法站直,靠在墙上,闭上眼睛,太息一声。

  我结结巴巴的间:“爱上我,我?”

  他吐出两字:“白痴。”

  我不敢看他。

  怎么回事,他说真的还是说假的?爱上我,他?

  方中信说:“我知道,留得住你的人,也未必留得往你的心。”他呆住,好似猜不到自己会说出这么老土的话来,他笑了,“留不住她的心,哈哈哈,要命,报应到了,没想到我方某人也会有今天,这番时辰到矣。”他继续笑,笑得那么厉害,笑得眼泪也流出来。

  他用手去揩眼泪,慢着,他不是在笑,他哭了,他怎么会哭,不,他是笑出眼泪来。

  我把手帕递给他,双眼看着窗外。

  心底产生奇妙的感觉,前所未有,有点酸,有点饱胀,有点难过,有点愉快。

  “咄,”他还在发脾气,“竟会爱上低能儿。”完全不甘心,一副心不由主,怨气冲天的样子。

  我再苦恼也会笑出来,方中信这个人,滑稽得不似真人,象戏中的喜剧人物。

  随即觉得不应该笑,他这么苦恼,且莫论真假,看样子已筋疲力尽。他说下去,“我可不关心你打从哪里来,是不是天外异客,抑或是妖精化身,我只知道,那日在厂中开完会,精疲力尽,蹒跚的走出来我车子,看到你站在停车场,一照面,就浑身通电,再也来不及,一切太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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