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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家乡不再有人与她联络,丘灵时时暗中祝福贾品庄,可是,印象也渐渐淡忘。

  她到处都碰见真正相爱的一对,蒋子绍与刘自桐也一样,尽管年纪差一大截,可是心灵相通,如胶如漆。

  他俩无论做什么都兴致勃勃,最最平常的小事也非常珍惜,像“今日阳光这样好,正好洗头”,或是“邻居拿了自酿的啤酒来,已放在冰箱”,“有个客人中了五十元安慰奖,真幸运”……每天都是喜悦。

  生活简约简单,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丘灵渐渐长胖。英语口音也混杂起来,她比从前肯说话,但是,仍然较其他少年沉默。

  正当丘灵认为可以这样顺利到十八岁,生活又起了变化。

  一日,在图书馆,有班同学围在一起做功课,丘灵走过,他们叫住她。

  “丘灵,或许你可以帮忙。”

  “先问丘灵可介意。”

  丘灵总想讨好人的脾气已成习惯,“是什么事?”

  “我们在做一项研究,有关领养家庭。”

  啊,丘灵笑容比较勉强,“这题目有点深。”

  有人说:“去年已经研究过鸭嘴兽及树熊了,不可重复。”

  “嘘,别乱说话。”

  丘灵语气转冷,“你们可以请教伊分麦冲呀。”

  “麦冲,与他有什么关系?”

  丘灵说:“他也是领养儿。”

  有人嗤一声笑,“麦冲?我与他同年同月在同一问医院出生,他怎会是须善儿?”

  丘灵怔住。

  “他同他如一个印于,那头红发一样一样,哈,你被他骗了。”

  “咦,麦冲来了,问他一句。”

  丘灵转过头去,看到伊分站在她身后,分明已经听到了同学之间的对话,面色尴尬,简直等于承认了谎言。

  丘灵不知为什么那样生气,她头也不回的走出图书馆,一直走回家去。

  步行也不是很远,约三十余分钟可到家门。

  性格忍耐的她自觉受了极大伤害,多月来唯一信任的朋友原来同她开了一个大玩笑。

  证明了这世上你简直不能相信任何人。

  回家途中,阳光普照,空气冷冽,丘灵的气消了一半,她牵牵嘴角,不值得计较,不过是普通朋友,况且,除了这个谎言,他对她很好。

  还有半日课要上,丘灵想回头再走向学校。

  一转身,看到伊分跟在她身后,原来他一直尾随她,丘灵没好气地看着他。

  “丘灵,对不起,那是个善意的谎言,我见你初来紧张不安,想你自在一点。”

  “谎言是谎言。”

  “我道歉。”

  丘灵不出声。

  “难道这些日子来我功不只过?”

  丘灵看着他,总共只得这么一个朋友。

  “来,回学校去。”

  丘灵却说:“我想返家。”一贯用功勤力的她还是第一次缺课。

  “好,我陪你。”

  两人走回杂货店。

  堂店没有人,买奖券客人已在抱怨。

  伊分帮着招呼人客,丘灵到处找蒋太太。

  她推开后边储物室小门,发觉有个人倒在地上。

  丘灵心都凉了,蹲下一看,果然是蒋太太,她额角跌破流血,昏迷不醒。

  丘灵喊救命,伊分抢进来,立刻机紧急电话叫救护车,两个年轻人镇定地应付了意外。

  幸亏他们忽然回来,否则蒋太太可能失救。

  “蒋先生到什么地方去了?”

  “到市集挑一些旧电器。”

  伊分在店门张贴字条,嘱蒋先生直接到医院见面。

  医生这样说:“额角只不过是皮外伤,缝了三针,已无大碍,但是,这次昏迷摔跤,是因为病人心脏有病,已在急救。”

  这时,蒋子绍已经赶到,脸色煞白,额角出汗,全身颤抖。

  医生连声安慰他。

  他们一起进病房见蒋太太。

  这时候,她的年纪更加明显了,瘦削的她虽然没有肥脂,可是皮肤却松弛地在颈项及手臂处垂下,十分苍老,她了开双眼,幸亏眸子还有精神。

  “看护都同我说了,多亏两个孩子。”

  蒋于绍紧紧握住妻子的手,从他的神情里,可以看得出,在他眼中,她容貌、水远不变,刘自桐永恒风华正茂,宛如当年他第一眼看到她的模样。

  “只是,医生说,这次病发,影响到我腿部运作,以后,得用拐杖走路。”

  丘灵黯然。

  一个人不会觉得手足健全有什么幸福可言宣至失去这些天赋。

  而当一个人愤慨地说“我有手有脚”,并不可笑,那的确是他至大财富。

  第四章

  蒋子绍落下泪来。

  蒋太太轻轻说:“子绍,勇敢一点。”

  蒋子绍别转面孔。

  “总比患癌好,山额太太接受化疗后,皮膺散发惊人刺鼻味,叫人呛咳,黏膜炙伤,毛发全秃,十分可怕。”

  没想到她至此还有黑色幽默。

  医生说:“病人需要休息,你们先回去吧二

  他们一行三人离开医院,回到家,丘灵才知道害怕,双手不禁颤抖。

  伊分说:“随时叫我。”

  稍后,麦冲夫妇送来猪肉馅饼及水果,温言安慰蒋于绍。

  丘灵听见他轻轻说:“本来夏季想到大堡礁度假。”

  麦冲太太接上去:“计划不必改变呀,更应去散心。”

  说得真好!丘灵觉得宽慰,她送麦冲夫妇到门口。

  麦冲先生微笑说:“伊分明早来陪你。”真难得一个养鸡的农夫一点也无种族歧视。傍晚,蒋子绍一边喝啤酒一边沉默。丘灵轻轻走到他身边。“你是个好孩子,我们能够收养你真幸运。”丘灵静静坐下。“日常生活繁忙,俗务缠身,都没同你好好了解。”丘灵知道他想说一说心事。“自桐她原本在中学教英语。”丘灵一怔,呵,原来是知识分子。“她自墨尔本大学毕业,修英国文学及教育文凭,那年,她是第二年任教。”丘灵屏息聆听。蒋于绍吁出一口气,“我是她的学生,才念高三,十五岁。”甚么!蒋子绍仍然无奈,“年龄、身份,都不允许我们相爱,我未成年,她遭到控诉,丢掉教席,险些被我父母告进官里。”

  丘灵到这个时候才知道这对平凡夫妇背后有一个这样奇情的故事。

  “她离开墨尔本,我的功课一落千丈,生活只有一个目标,便是等自己成年。”

  丘灵耸然动容。

  “我一直追踪她,等到十八岁那年,我俩决定同居,廿一岁就结婚,时间过得真快,晃眼已成中年,我俩打工储蓄,开一片杂货店至今。”

  丘灵深深感动。

  她冲口而出:“有无后悔?”

  蒋子绍一丝犹疑也无,“永不。”

  丘灵松一口气。

  “可是,对自桐,我相当内疚,我毁掉她的事业,使亲友远离她,二十年前,我俩所作所为算是大逆不道。”

  今日,社会标准亦并无多大改变。

  蒋子绍的声音低下去,“我父母始终不原谅接受自桐,一直以来,只得我与她相依为命,直至你加人我们家庭。”

  丘灵点点头。

  “这里没有人知道这个故事,你是个懂事的孩子,你不会耻笑我们吧。”

  丘灵答:“我也是社会的畸胎。”

  蒋子绍侧着头,“是命运出了什么差地,令到我们有异于平常人?”

  丘灵想到贾品庄,她叹息了。

  “假使我能早生十年,她这半生就不会如此苦楚。”

  丘灵忽然说:“你早生那么多,又怎么碰得见她?”

  蒋子绍有顿悟:“我明白了。”

  到底年轻,丘灵渐渐渴睡,在沙发上盹着。

  第二天清早,由伊分把她叫醒。

  “睡公主,蒋先生已到医院去了,叫你如常上学。”

  丘灵说:“我要管店,暂时停课,你代我告假。”

  “这不大好吧。”

  丘灵心平气和,“这种时候,家里最需要收人。”

  伊分只得点头,“我把笔记多抄一份给你。”

  蒋太太一星期后回到家中,行动不便,但是精神却不错,已经捱过那么多打击,把她磨练得忍耐坚强,这点值得丘灵学习,她暗暗佩服。

  她惊异,“嘎,这些日子谁在管店?”

  蒋子绍茫然抬头,“我以为一直歇业。”

  丘灵笑答:“伊分帮我很多。”

  “甚么,”蒋子绍这才说:“你一直独自打理小店?”

  蒋太太笑:“子绍你真糊涂。”

  蒋子绍急道:“丘灵,快回学校,无论如何不可耽搁功课。”

  蒋太太忽然凝视他,“子绍,是我误了你的学业。”

  “没有,没有。”说着,他鼻子发酸,双眼红了。

  这一切都看在丘灵眼中,原来说不后悔,仍有踌躇,不是为自身不值,而是深疚误了对方,这样相爱,已经足够弥补一切。

  在该刹那,当中的二十年仿佛没有经过,他俩紧紧拥抱,好像她还是廿四岁的女教师,他是那个十五岁的初中生。

  丘灵为他们轻轻落泪。

  接着的一段日子,他俩形影不离,蒋子绍全力投人照顾妻子,无微不至,一句怨言也无。

  麦冲太太一日感慨地说:“倘若我丈夫爱我有一半那么好,我死亦瞑目。”

  大概大部份妇女息劳归主的时限未至,所以她们的艮人都不似蒋子绍。

  店里一切,就完全交给丘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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