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先生笑了。林姨又斟满酒,一饮而尽。老先生自口袋里取出一只信封,“丘灵,这是你的见面礼物。”丘灵连忙说:“太客气了!”老先生微笑,“我最讨厌吝啬的老人,你说可是。”丘灵只得收下。一顿饭三人都没吃好,然后,她俩就告辞了。下午加晚上的酒精,林姨烂醉如泥,她倒在床上昏睡不醒。林政高对丘灵说:“我陪你出去逛夜市。丘灵犹疑。林政高微笑,“怕什么?”真的,还有甚么恐惧。他们乘马车游中央公园,离远还可以看到刚才去过的大厦阁楼。马蹄的嗒,林政高忽然说:“送你一个忠告。”丘灵看着他。“无论怎么样,别用毒品,勿喝醉酒。”丘灵说:“谢谢你。”“女人喝醉,多么难看,满地打滚嚎哭,小便失禁,平日打扮得再美也变夜叉。”这是指林姨吧。“每次她到纽约,都喝得不省人事,她年轻时在这城裹吃了太多苦头。”丘灵抬起头,没想到在这都会的不夜天空,可以看到整个苍穹星光灿烂。她忽然开口问林政高:“我们可是社会渣滓?”他一怔,不由得笑了,“像你这样的垃圾,很多人喜爱还来不及呢。”“那你呢?”“我是蛇虫鼠蚁。”丘灵说:“我生母是杀人凶手。”林政高欠欠身,“我听说过,多么不幸。”丘灵低下头。“其实,那种人,要走便让他走好了。”
第六章
但是,不知怎地,丘雯岚在那个时候精神崩溃,铸成大错。
“第二个忠告:千万别因爱成恨。”
丘灵无比哀伤,听了这样文艺腔的话,却忍不住笑出声来。
“差不多了,”林政高侧着头想一想,“夜深啦,小孩子该回去了。”
第二天,林姨带丘灵逛街,豪爽地选购衣物,一掷千金,人人有份,自然,她也买了许多花衬衫。
两人回到家,一进门,管家便低声向林姨报告消息,丘灵知道又是奕群她们生事。
这次,林姨真的动气了,扔下手上的大包小包,两条眉毛倒竖,双颊上的腮肉不住颤抖。
她蹬蹬蹬跑到楼上,一脚踢开两个养女寝室门,房里一片凌乱,似有人打过架,却空无一人。
接着,她听到楼下有嬉笑声,原来人都浸在泳池里。
丘灵一看,只见两个姐姐正裸泳,年轻美丽的她们赤着身子,却丝毫不觉荒诞,反而像林中精灵嬉水。
慢着,池中还有人。
他倒是穿着衣服,可是薄衬衫湿水贴在结实的胸膛上,也同不穿差不多。
林姨连忙又赶下楼去,不知从什么地方找出了一把手枪,朝天空开了一枪。
丘灵震惊,呆呆站一旁。
泳池里的三个人听到枪声静了下来。
丘灵见她们目光呆滞,知道是吃过药,才会这样放肆。
林政高自泳池起来,镇静地经过林姨,她拿枪瞄准他,他夷然说:“除出威吓,就没有别的方法,你想开枪,尽管来好了。”
他背着她悠然离去。
林姨颓然坐倒在地,她连痛哭都不会。
丘灵轻轻取过她手中枪械,在林姨身上,丘灵看到母亲的影子。
丘灵又取来大毛巾搭在两个稞女身上。
那天晚上,大家都没有吃饭。
林姨待两个养女清醒了,令她们立刻走。
“滚!替我走得越远越好,一生一世别再回来。”
集群有点害怕,可是,又不甘苦苦哀求留下。
奕群却冷冷地说:“我收拾了就走。”
林姨赶尽杀绝,“光着双手走,这屋里没有甚么是属于你的。”
奕群忽然笑了,“这几年我替你挣了多少你心中有数。”
林姨答:“我一早与你三七分账,不拖不欠。”
“说得好,”奕群站起来,“我立刻走。”
林姨忽然问:“为什么我毒恨你们与他搞在一起,你们偏要那样做?”
奕群转过头来,“你老了,皮宽肉松,腰粗胸肥,你靠我们,不是我们靠你,你可得弄清楚。”
林姨脸色死灰。
奕群间集群:“你可跟我走?”
集群忽然摇头,“不,你只会是另外一个新的林蕴高,我自管自。”
她说的一定不错。奕群说:“那么,出了这个家门,我们分道扬镳,各自为政。”奕群真的什么都不拿,就打开了大门,走了出去。集群犹疑片刻,也离开了多年栖身之所。丘灵送她们到门口。一辆计程车远远驶来,两个女孩子上车。林姨恨恨的说:“别去理她们。”她终于清理了门户。现在,她手下只剩丘灵一个人了,丘灵混身寒毛忽然竖了起来。林政高呢,他人在哪里,闯了祸,仍然可以在林宅住下去?林姨忽然紧紧抓住丘灵的手不放,“丘灵,现在只剩我同你了。”过了片刻,丘灵用力把手抽回。那天深夜,丘灵惊醒,鼻端问到熟悉的香水味,她不动声色,发觉林姨坐在她床沿。房门明明已经下锁,可见不管用,林姨有全产锁匙,随意出入,这是她的地头。她进房来干甚么?
那一晚有月色,林姨坐着动也不动,像在沉思,卸了妆的她比白天年轻,平静脸色叫她看上去有令人诧异的端庄,年轻的时候,她肯定比三个养女更漂亮。
岁月在她眼角添上纹路,腮肉往下坠,小圆脸变成长方脸,整个样子都转了型。
片刻,林姨站起来踱步,一会儿走到门口,又回转来,最后,她探视丘灵,丘灵连忙合上眼睛。
林姨终于走了,轻轻合上房门。
丘灵知道有事要发生,但她完全不能保护自己。
第二天,林姨若无其事地同丘灵说:“今晚同你去一个舞会。”
丘灵冷静地回答:“我不去。”
林姨凌厉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丘灵再肯定的说一遍:“我不去舞会,我不陪客人喝酒跳舞。”
林姨呆半晌,丘灵满以为她会发作,但是没有,她缓缓说:“呵,你是记挂功课。”
“是,我得上学。”
“那么,改天再说吧。”
丘灵看到佣人把两个所谓姐姐的衣物一捆捆当垃圾扔出去。
过了两日,林姨又说:“这次你一定要来,我请客人吃饭,你非得帮手招呼不可。”
丘灵立刻说:“不,我怕累,一顿饭吃五六个小时,第二天起不来。”
林姨看着她,声音放软,“你只当帮帮忙,很快过去,又不是捱打捱饿。”
丘灵悲哀地说:“请恕我不能那样做。”
林姨脸色又变得冷若冰霜,“好,那就别怪我自己想办法。”
丘灵回到学校去。
她可以做什么?通知老师,惊动警方,调查林姨,然后,儿童厅会把她送到另一个领养家庭去,那里,一样有虎视眈眈的豺狼虎豹。
那日放学,在泳池边,又看到了花衬衫。
丘灵对他已经不客气,毫不掩饰声音中不满,“你还在这里?”
他懒洋洋答:“你想我去哪里?”
“那两个女孩子因你流离失所——”
他忽然笑起来,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丘灵,你究年幼无知,不,那两个女孩子并无流落街头,事实上她们已迁人城内最高贵公寓,成为某集团生力军,生活胜过从前。”
丘灵愣住。
林政高忽然叹一口气,“丘灵,快逃,有那么远逃那么远。”
丘灵着着天空,逃到什么地方去?人家可以躲到家里,扑进父母怀抱,她无处可以藏身。
就在这个时候,地面像是提动一下,丘灵以为是自己头晕,可是不,泳池宁静的水面忽然出现了一圈圈涟漪。
她非常讶异,这是甚么?
只听得花衬衫说:“咦,地震。”
的确是轻微地震,若不是刚站在园子里,还真的不易察觉。
那一秒钟晃动之后,大地又沉寂下来。
林政高忽然谈起天文地理来,“理论上,一万年后,整个加州会得扯离大陆,飘往阿拉斯加。”
到了那个时候,世上肯定仍然有许多寄生的花衬衫。林姨出现了。“在说甚么呀?”丘灵立刻走开。林姨叫住她:“丘灵,今晚家里宴客,你要不要来?”丘灵没有回头,“我需要温习。”“音乐可能吵一点,你别理会。”丘灵逃一般回到自己房间。林姨穿着短裤,腿上全是青绿色细筋,像小小蚯蚓爬在皮肤上。那天晚上,果然像林姨所说,客厅传来音乐声,碎碎不停,是华尔滋。丘灵醒了,想睁开眼睛,可是不能够,咦,今晚为何这样累?她手脚都不能动弹。电光石火之间,丘灵明白了。她心头却非常清晰。她被人下了药。
三次邀请遭到失败,林姨终于用了万无一失的方法。
因为孤女不能反抗,事后也没有能力报复。
丘灵异端问到一股气味,那是老人身上特有腐霉之气,授着,一只手颤抖地像蛇般向她的肩膀摸索。
丘灵比死还难过,心底无限愤怒,脑袋似要爆炸,她情愿完全失去知觉,什么也不知道。
丘灵想大声呼叫,却不能发出声音,但耳畔仍听到华尔滋的节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