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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祖斐知道沈培想什么,轻轻告诉她:“家庭负担重,不得不精打细算。”

  沈培苦笑。

  “要不要添些咖啡?”

  沈培问:“郑博文有没有同你联络?”

  “忘记他们,好吗?”祖斐心平气和地说。

  沈培点点头,“我得回公司了,你呢?”

  “我去银行。”

  “你这个小富婆。”

  “怕我向你借?请放心。”

  两人在饭店门口分手,沈培紧紧握她的手。

  祖斐往银行走去。

  找到外汇部,签了字,把美金拿回来,与郑博文先生平均分摊,结束两年多的户口。

  祖斐心中有点惋惜,本来打算在北美洲买房子,计划良久,又参阅房屋及花园杂志,她喜欢那种设计朴素宽大无匹的客厅,孩子们可以自由地在其中奔跑。

  又落了空。

  两次解除婚约,祖斐不肯定错全在她,但很明显,她对失败也一定有所贡献。

  出来做事那么久,祖斐养成好习惯,一发生什么不愉快的事,她总是先检讨自己,从不怪人。

  手续做妥以后,她心不在焉地站起来离开银行,在电梯大堂,不知道踩到什么,脚底一滑,竟结结实实摔倒在地。

  祖斐并没有觉得难为情,膝部痛入心肺,令她迸出眼泪,哪里还有尴尬的余暇。

  她试图用双臂把身体撑起,但是不成功,这一跤把力气全部摔到九霄云外。

  祖斐欲哭无泪,紧紧闭上双眼,吸进一口气,预备再来一次,不行就开口呼救。

  刚在这个时候,忽然有一双强壮有力的手臂,一下把她掺扶起来,拖到附近的等候椅上坐下。

  祖斐松口气,颤抖的手可以去搓揉膝头。

  那人再替她拣回摔开的手袋,把甩在地下的杂物一件件拾回,利落地放回皮包中,走到祖斐身边,把它还给她,然后检查伤处。

  膝头开了花,啊,那双红鞋儿并没有救到她。

  那人用熟练如医生般的动作帮祖斐伸展双足,见活动自如,知道是皮外伤,不碍筋骨。

  祖斐却痛得说不出话来,连一个谢字都不会讲,奇则奇在那位先生也维持缄默,静静地照应她。

  他去按了电梯。

  随后扶她进去,祖斐以为他陪她到街上叫车子,谁知楼下两层便是西医诊所,他示意祖斐跟他走。

  什么时代了,还有这种热心人。

  祖斐一向的口头禅是“除出你自己,谁会来救你”,可见有修正的必要,太悲观了。

  那位先生同看护说了几句话,不消五分钟,便轮到祖斐。

  医生替她洗净伤口,敷好胶布,给了几颗消炎药。

  那位先生要来一杯热茶,让祖斐喝一口。

  他仍然没有说话。祖斐心想,世上居然还有如此体贴的异性。刚好口渴,就着他的手,把纸杯里的茶都喝尽了。

  这时她才看清楚他的相貌,不由得暗暗喝一声彩。那位先生长方面孔,剑眉星目,整齐的短发,合身熨帖的西装,高度适中,身段潇洒,约三十二、三岁模样。

  见祖斐目个转睛地凝望他,他不禁露齿一笑。

  祖斐连忙别过头去,却己涨红面孔。

  啊,红了脸。

  多久没试过脸红?仿佛有一世纪,或是一生,祖斐感慨地发现,原来她还没有丧失这个本能,一时间忐忑起来,双膝便不觉那么疼痛。

  她双眼充满感激之情。

  仍然由他扶她到楼下,猛地接触阳光,祖斐恍如隔世似地眯起双眼。

  在一个男人可靠的双臂中!

  怎么可能,祖斐不相信她的好运气,情不自禁笑起来。

  他替她截了一部车,她期待下文,那位先生似了解她的意思,递上一张名片,并且微笑说:“方小姐,我们是见过面的。”

  祖斐瞪大眼睛。

  “敝姓靳。”

  祖斐还想说什么,计程车司机非常不耐烦地瞪她一眼,“小姐,到底往何处去?”又降低声调,似喃喃自语,“难舍难分乎。”

  祖斐又再一次烧红面孔,唉呀呀,不得了,连耳朵都热辣辣发烫,这是怎么一回事?

  她连忙吩咐本市幽默著名的计程车司机往前驶。

  太难为情了,阅历经验如此丰富的女性竟一而再再而三地害臊,连她本人都不以为然,简直为黄熟梅子卖青这句俗语现身说法。

  祖斐悲哀起来,她已经丧失资格了嘛。也许人不是怕老,只是怕老了以后一去不复返的诸色权利。

  她把那张小小名片紧紧握在手中,车子驶到半途,才摊开来看,待它如一只小鸟,怕一不小心,它便振翅飞去。

  卡片上只有一个名字及一个电话号码。

  姓名是靳怀刚。

  祖斐皱起双眉,只有大律师的名片是这个式样。

  无论怎样,她已决定同他联络。

  一定要。

  第二章

  说管说,方祖斐高估了自己的勇气。

  直到入院那个上午,她还没有与靳怀刚联络。

  并不是什么自惭形秽,自小祖斐就没有轧热闹的习惯。

  那样的人才,身边怕不挤满了争先恐后的女孩子,她不能再摔一跤来吸引他的注意,就不必去排队轮筹码了。

  她把名片放在电话边,每次用电话,都看得见它,渐渐背熟了那个号码。

  为着社交礼貌,也应当向他道谢——感激你那一日拔刀相助。多么陈腔滥调的搭讪手法,老掉了牙。

  怕只怕他反问:哪一日,你是谁,有何贵干?

  但没有表示会不会过分冷淡,显得他白做了好人。

  祖斐优柔寡断起来。

  这种事在写字楼里绝对不会发生。不止一次,老板夸奖祖斐决断英明,什么疑难杂症去到她那里,她都有勇气接下来,三下五除二,窄窄的肩膀承担千斤力。而且似有预感,什么做不得,什么尽管做,算盘一丝不错。

  正如沈培说,在处理私人生活方面,祖斐的能力欠佳,不及格,需要辅助。

  祖斐苦笑解嘲,大抵没有十全十美的人。

  入院的上午,她还在吟哦。这件事倒是分散了她的注意力,使她的精神略松。

  沈培来接她到医院去。

  问她感觉如何,她说饿。

  然后祖斐说了真话:“你知道我喜欢孩子,五六个都不嫌多,打算另租一层公寓,雇了保姆照顾他们,买一辆九座位旅行车,载他们上街,黑压压一车孩儿,亮晶晶十双八双眼睛,蔚为奇观。下班回到家里,他们围上来,与我拥抱挨擦亲热,叫妈妈妈妈。我们一起说故事吃饭温存……现在都成为梦想。”语气非常颓丧。

  沈培默默地聆听。

  过一会儿她问祖斐:“那么多孩子,你同什么人生?”

  祖斐一呆,“自然是他们的父亲。”

  “那又是谁?你一直没有结婚。”

  “一结婚就生养。”

  “小姐,等你找到值得与之生孩子的男士,恐怕早已过了生育年龄。”

  “不会的!”

  “祖斐,我太知道你的脾气了。”

  祖斐不再争辩,沈培说的也许全是真的,现在已成千古悬疑,多说无益。

  与郑博文在一起的时候,已经发烧地想大量生产,站在童装店外,冲动地说,预先买下小小的各色衣物,也是时候了。

  郑博文只是诧异而陌生地看她一眼,像是祖斐在讲津巴布韦族土语,他没听懂。

  老郑另有理想,他储蓄,是为着换车,换音响设备,换女伴。

  这就是运气了。

  祝家想添增人口的当儿,碰巧祖斐觉得该项主意荒谬。而等到祖斐发现世上竟有如此可爱小动物的时候,郑博文一点也没有同感。

  跳探戈需要两个人,祖斐一直没找到适合的舞伴。

  交通无故挤塞起来。

  祖斐看着风景,一边说:“我认识了一位先生。”

  沈培不大在意,没听懂。出来做事的人,每一天,随时随地,都可以认识好几位先生小姐,谁会特地提起。

  过一会儿,沈培才会过意来,不禁替祖斐高兴。

  她小心翼翼地说:“那敢情好。”

  “是。”祖斐答。

  “他约会你?”

  “不不,还没有开始,我想你代我打一个电话给他。”

  沈培暗暗好笑。

  没想到这些年头还用得着红娘,要命不要命,可见方祖斐对该位仁兄是另眼相看的。

  沈培用调侃的语气问:“说什么呢?”

  祖斐并没有听出来,她说:“说我的膝盖没事了。”

  沈培更加诧异,这算是什么密码,没想到方祖斐还保留着少女情怀,必要时使将出来,还十分妩媚。

  沈培没笑祖斐,待她出院后再说,不怕没有机会。

  当下只说:“把电话号码给我。”

  祖斐告知沈培,“他姓靳。”

  这样一说,她自己先想起来,这个姓字好熟,在什么地方听见过,咦,一瓶酒,一位姓靳的先生请她喝过葡萄酒……

  “祖斐,经过这一次,你就否极泰来。”

  “谢谢沈培。”

  “你不如谢周大姐,她说得再明白也没有,倘若发觉在下照顾不周,革职查办。”

  “沈培,你真客气。”

  “大姐对你是另眼相看的。”

  “这样吧,咱们俩平分大姐的一双眼睛吧。”

  沈培笑起来。

  到了医院,祖斐胃里那团棉花又回来了,一直默不作声,沈培也无言开解,拍拍她的肩膀,离去,作为朋友,仁至义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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