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你走。”丹青平静地说。
顾自由还想得到谅解,“丹青,你一直对我很好——”
“请你即刻离开我家,祝你一帆风顺,再见珍重。”
顾自由知道无法挽回,便低着头出去。
丹青关上门。
胡世真故技重施,再次带走另外一个女子。
顾自由所说,都是真的。
丹青记得胡世真初次看到她,何尝不是目光灼灼,若有所思,如果阮丹青愿意,也可以成功地扮演顾自由那个角色。
娟子阿姨如果要为这样的一个人所伤,真是自寻烦恼。
丹青没有睡着。
章先生送她母亲回来,在门口说的话,她也全部听到。
他说:“一点钟了,小丹不会放过我。”
葛晓佳笑,“今天玩得很高兴。”
“别忘记下星期六。”
小丹听见关门的声音。
她仍然不相信章先生是真的,也许母亲找一位熟人扮演这个角色,好让女儿放心。
十五岁之前,丹青的错觉是年纪愈大,烦恼愈少,不是说四十而不惑吗,才怪。真相是,成年人的烦忧浸到他们眼珠,没有一样解决得了。
第二天,阮志东的精神倒是比女儿好。
“我已经替你母亲找到新工作。”
“呵,那多好。”
“薪水也有百分之二十增长。”
丹青动容,“那太理想。”
“我替你俩订了飞机票,你们先到小叔家去住一阵子,她才回来上班。”丹青忙不迭的点着头。
过一会儿她问:“周南南小姐怎么样了?”
“怎么样?”阮志东看着远方,伥惆地答:“没有怎么样。”
“你们仍然见面?”
“不见了。她同一个洋人大班走。”
“哦。”丹青忍不住欣喜。
“人家的薪水,比总督高出若干倍,很配得起她。”
“那多好。”丹青笑说。
“是的,”阮志东没奈何,“的确很好。”
父女顺利地递入所有文件,取到学生签证。
阮志东说:“这次你小叔小婶功不可没,要牢牢记住。”
“这样吧,我努力考个乙等,算是报答他们。”
“甲等不行吗?”
“牺牲一切,拿全身精力来孤注一掷,值得吗?我一向不做这样的事,成功也没有潇洒可言,失败更会导致精神崩溃。”
“丹青,你也太会养生了,难保你不活到一百二十岁。”
父女选了法国餐馆午饭。
丹青问:“父亲,娟子阿姨的朋友胡世真,他在巴黎干什么?”
“你不知道?”
丹青摇摇头,“可是无业游民?”
“小丹你太孤陋寡闻了,胡世真是著名画家,他们说在巴黎,华裔艺术家,继赵无极之后,也只得胡某人罢了。”
“呵。”
阮志东说下去:“他们做艺术成功的人,举手投足有股邪气,俗称魅力,你娟子阿姨就是吃那一套。”
“父亲说得恁地粗俗。”丹青投过去白眼。
“不是吗,我有说错吗,以娟子之貌之才,到五十岁也不愁没对象,你看她,偏偏喜欢胡世真。”
丹青犹疑一下问:“父亲,昵看胡世真是真风流还是下流?”
“我看?我越看越妒忌,没有道理,这些年来,女性碰到他个个服服贴贴。”“父亲,我们在说正经的。”
阮志东这才说:“胡世真是个怎么样的人,从来没有瞒过季娟子,她太清楚了,饶是这样,还是要他,不可理喻。”
丹青说:“这么讲,他没有骗她?”
阮志东讪笑,“小丹,骗一个人,要费好大的劲,不在乎她,又如何肯骗她,所以,将来有人苦苦蒙骗你,千万不要拆穿他。”
丹青困惑,“父亲,这可算是哪一门的家庭教育呢。”
“你放心,无论发生什么,你娟子阿姨都有心理准备。”
“也许,你们都高估了她。”
“丹青,你这次去,寄人篱下,要自己识相,电话不要乱打,别占用卫生间,早睡早起,见人要带笑称呼。”
丹青说:“我会尽快照宿舍搬。”
“跟着小叔,吃得好一点。”
“我会见一步走一步。”
“小丹,你不怪父亲吧?”
怎么怪,丹青想,他们统共没有长大,无情的岁月已经催逼他们躯体进入中年阶段,他们的 灵魂不甘心不服帖挣扎颤抖……痛苦莫名。
“能做到这样,我已经很满意。”
“谢谢你了解。”
“父亲,你同母亲——”
阮志东很明白女儿要说什么,“暂时没有可能,”他搔搔头皮,“也许十年八年后,会有转机。”
丹青气馁。
阮志东笑,“你以为十年八年是一段很长的日子,非也非也。”
丹青抬起头来,“复合相当渺茫,是不是,老实说。”
“小丹,一到彼邦,你就没有空来理会大人的事了。我还要替你兑换加币,走吧。”
丹青很满意,父亲好象比从前懂事,交流没有困难。
还有,他帮母亲站起来,至少两个人化敌为友,有商有量。
要开始收拾衣物了。
宋文沛说过,现有的衣服一点用也没有,不必麻烦,全部留下,到了那边,才重新添置。
但丹青总想替父母省一点。
她2问宋文沛带什么比较好。
牛仔裤是答案。
“长裤毛衣衬衫各两件,外加大衣围巾手套,记住,你去读书,不是去表演时装。”
沛沛神气活现,以老大姐的口吻,过来人的姿态训话。
奇怪,已经完全忘记早一个星期还在哭哭啼啼闹闹。
这就是人类籍以生存最大的本领:善忘。
“你打算从新踏上征途?”
沛沛吁出一口气,“父母对我的期望,自己的前途,不去读这四年行吗。”丹青说:“你有没有发觉我们其实没有什么选择权。”
沛沛笑一笑,“有,头发留长抑或剪短,恐怕可以选择。”
她也看得通透彻底。
丹青不由得紧紧握住沛沛的手。
“小丹,我们将来一定要见面,而且还要把丈夫也带出来。”
丹青看她一眼,有强烈的第六感,宋文沛会同张海明成为一对。
有什么稀奇,在英国,天气这么坏,又缺乏娱乐,只得心无旁鹜努力培养感情,一切客观条件都注定他们会在一起。
沛沛问:“丹青,你会嫁给什么样的人,有没有想过?”
“从来没有。”
“真的,多年同学,知道你一向没有幻想。”
“因为我不想结婚。”
“听这是什么论调。”
“靠自己最好。”
“丹青,很寂寞的,一个人怎么跳探戈,旅途中谁同你拍照片,有个伴侣,你累了他背你,他累了你背他,说说话,解解闷,日子容易过。”
丹青只是微笑。
沛沛的口气有点象她的母亲,毫无疑问,是遗传,上一代连生活经验都传授给下一代,宋氏家庭一向和睦,是以沛沛看好婚姻。
过了一会儿,小丹才答:“家母一直是个好妻子,有事业,收入不菲,勇敢地拿出来共产,没有私蓄,下班也愿意做家务,我与父亲,过这酒店式享受生涯:永远用干净毛巾,从来没有处理过卫生纸,一起现成,十八年后,家父要求分手。”“你不会有同样命运。”
“但我觉得整件事太过浪费。作家花三年写一本书,导演花三年拍一部戏,爱才若命的社会会佩服到五体投地,但结婚后三年离婚,请问你得到什么?”沛沛讶异,过半晌才说:“丹青,我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丹青讪笑,“别理我,我发谬论耳。”
“有时我颇担心你,小丹,你的见解太过新颖独到。”
丹青悻悻地,“噫,开始加冷嘲热讽于我乎?”
“丹青,我永远爱你。”
这个夏季已经是永恒了。
近季末,热了百多天,脸上都走油,人人都似老了十年。
那天晚上,丹青推开窗户,看到一轮明月,略有一丝秋意。
她想象胡世真同娟子阿姨摊牌的情形。
他:我要走了。
她:你是个小丑。
他:是,我配不起你。
她:少废话,以后在别在握面前出现。
他:我还敢吗。
她潇洒而倨傲,他羞惭猥琐,灯光转暗,幕急下。
丹青睡着了。
隐约看见有人走近床边,“小丹,小丹。”
“谁?”
“小丹,你酣睡若此,也不送我一程。”
丹青尽力睁开双眼,想看清楚是谁,但仍然朦朦胧胧,只得一个人影。
“是娟子阿姨不是?”
阿姨伸过一双手来,丹青紧紧握住,呀,她戴着白手套。
这次看得更加清晰,是一双有网络花纹的短手套。
丹青惊醒。
霍地睁开双眼,听得浴室水声哗哗,是母亲在淋浴。
丹青一颗心嘭嘭地跳,她用手按住胸口。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太过牵涉在娟子阿姨的私事中了。
她掀被下床,敲敲浴室门。
“还没有睡?”葛晓佳在浴帘后面伸出头来。
“已经睡了一觉。”
“真佩服你,全身披挂都睡得着。”
“妈妈,我梦见娟子阿姨。”
“白天日日见面,何用梦中相会?”
“同一个梦,做了多次。”
“会的。”葛晓佳披上浴袍,“我起码做过七千次考试梦,试卷发下来,印的是法文或德文题目,一个字都看不懂,又做掉牙齿与头发的梦,既不怕又不痛,硬是掉得全秃,唉,不知道这表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