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一齐去吃宵夜。」
「我肚子不饿。」
「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真猥琐。」
「大学生又不知道,怕什麽。」
「要不净吃宵夜,要不你一个人去。」
「好好好。」
到了芝勒街,万新伸手指一指,「二楼,全新人班,招呼热情。」
万亨瞪大哥一眼。
「你从来对我都没有这种嘴脸,是怕我失礼大学生?做人何必这样辛苦高攀。」
万亨没好气,走进粥面店。
还没坐好,就听见对街有挣扎尖叫声。
万亨回过头去。
万新按住他,「不管你事,低头,装看不见。」
万亨已经看到是两条大汉强行拉扯一个女子上车,如不援手,那女子惨不可言。
他拨开大哥的手推开门。
万新一味在身後喝他:「万亨,与你无关,别找麻烦。」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万亨已经过了马路,同时扬声:「兄弟,什麽事?」
两名大汉住手,上下打量周万亨。
他们一人一手仍然如老鹰抓小鸡般攫住那女子,她挣扎无用。
周万亨说:「这好像叫非法拘禁。」
大汉杰杰笑起来,「莫非阁下想报警。」
「欠你什麽?」
「当然不是一个香吻。」
「欠多少?」
万新连忙过来打圆场。
大汉认识他,「周万新你不做巡场想做什麽?」
「通融一天,通融一天。」
也许是周万亨那双炯炯有神的大眼,也许掳人幼索确是犯法行为,那大汉厉声说:「我认得你,给你一天,人跑了唯你是问!」
第三章
这种恶霸哪有走得那麽容易,哼地一声,顺手一堆,将女子推跌在地。
那女子不偏不倚坐跌在阴沟的垃圾堆中,像一只被人丢弃的洋娃娃,身上残旧的红色织锦旗袍形容得她更加樵粹,的确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穿红。
万新在一边跌足,悻悻然,「听到没有,这笔帐,竟算到我头上来了。」
万亨且不理他,伸手去将那落难的红颜自阴沟中拉起来。
她跟枪地站好,把头发拨到一边,轻轻说:「谢谢两位。」
万亨正欲回答,看到她的脸,呆住了。
惨澹的灯光下看到约五官虽然扭曲羞惭苦楚,可是一双晶莹的大眼睛却仍然似会说话。
万亨的手先歉籁地抖起来,是她,不错是她。
踏破铁鞋无觅处。
这女子正是林秀枝。
他早已把她的容颜刻蚀在脑海中,一生一世忘不了,心中已模拟过无数次,再度见面,该说些什麽才好,是怒是骂,该讨还公道还是公事公办,抑或拉宫究治。
可是该刹那他除出颤抖竟什麽反应都没有,这个拿英勇勋章的年轻军人此时的勇气不知去了何处。
「两位先生贵姓?」
万亨更加震惊,她不认识他,她竟没把他认出来,他感慨得无以复加。
他还是她名义上的丈夫,他天天等地良知发现与也联络,而结果,原来她连他相貌五官都早已遗忘。
这时,连周万新都疑心起来,毕竟,俱乐部 女侍应不是个个长得那麽漂亮,他说:「小姐,你看上去十分面熟。」
万亨再也忍不住,轻轻说:「你不认得我了。」
电光石火间,万新已经明白这是什麽人,忽然喃喃地胡乱用起成语来:「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万亨轻轻追问:「你还是想不起来,可是?」
林秀枝退後一步,这又是谁,莫要是走了一对煞星,却来一双无常。
她脸上显露出恐惧的神色来。
周万亨凝视她,「林秀枝,真没想到你到了今天这种地步还不愿现身解决问题。」
她张大了嘴,一脸错愕,这浓眉大眼,英俊豪迈的年轻男子是谁?根本不似唐人街人物,在何处见过,为何仗义救了她,又咄咄逼人地审问她?
周万新实在忍不住了,冷笑一声,「林秀枝,别假装痴呆了,站在你面前的便是你丈夫周万亨。」
林秀枝本来已经没有人色的面孔此刻更如去了三魂七魄,她征征地看看周万亨。
这是他?
不不不,怎麽可能,同她结婚的是一个迟钝的乡下小子,衣不称身,言语无味,手指捆黑边,粗糙不堪,是以她想都没想过要同他厮守终身。
眼前这年轻人神态稳重气宇轩昂,怎麽会是周万亨。
万新没好气,「林秀枝,这次再也不会放你走,你好歹要对骗婚一事作出交待。」
万亨仍然没有提高声音,「我们借个地方说话。」
林秀枝垂下头。
这时,万亨发觉她身上没有外套,正冷得打移蒙,北国的夏天晚上气温并不高。
万亨觉得不忍,脱下外套,盖在她肩上。
林秀枝一震,外套自他身上除下,尚馀体温,十分暖和,她征征地跟也走,命运再一次把他俩拉在一起,她无话可说。
万亨忽然转过头,「你可要回去照顾孩子?」
她低声答:「孩子在保母处。」
万新一半是讽刺她,一半是真实感慨:「给你居留又怎麽样,你以为这麽容易活得下来?」
林秀枝不出声,片刻,征征落下泪来。
她用手指抹去眼泪,十分诧异,怎麽了,多辛苦打困笼都未曾哭过,两年来一直死撑,在各唐人埠打滚,但求温饱,今天这种尴尬事不过是家常便饭,怎麽会使她倘眼抹泪?
她跟在周氏兄弟身後,有种返了家乡的感觉。
到了宿舍坐下,万新说:「你们慢慢谈。」
他出去了。
陋室内只馀他们夫妻二人。
真是可笑,两人已两年多没见过面。
万亨说:「我一直在找你。」
林秀枝愕然抬起头来,不,不是因为他一直找她,而是她发觉周万亨连声音都不一样了。
现在他的语气坚定沉着,措辞简洁扼要,在短短两年间,他竟脱胎换骨。变了另外一个人。
若果一开头他就是这样的人,她也不需要逃婚了。
可是当日的他外型邋遢,口齿不清,一点主张也无,她不愿跟着他生活。
这个问题周万亨一直想问,今日终於有了机会,他看看她,「你我无怨无仇,为何伤害我?」
林秀枝答不上话来,她低下头,用手掩住脸,「对不起,我错了。」
万亨深深叹气,一声抱歉,改变了他的生命历程。
「那笔钱┅┅将来还给你。」
万亨没好气,「你朝不保夕,别作任何承诺了。」
见她手脚皆有擦破的地方,取出消毒药膏及胶布给她。
她忽然决定把事情经过说一说。
「认识你的时候,我已经怀孕。」
万亨不出声。
「我遇人不淑。」
是有一种悲剧型的女性,无论选择什麽,结果都是错。
「他难道不负责任?」
秀枝抬起头来,很平静地说:「他假装不认得我。」
万亨为之侧然。
他替她疗理伤口。
终於碰到了她的柔荑。
「我急急要找出路,於是串通媒人与朋友骗婚,顺利拿到证件。」
万亨问:「那不是你的兄嫂?」
「不,那是一双即将移民的夫妇,房子早已卖掉,我当然需付他们代价。」
万亨啼笑皆非。
「媒人拿了你给我的其中三百镑。」
万亨说:「不算贵了。」
林秀枝见他不打不骂,居然还有心情说笑,不禁羞惭落泪。
「我登报找你,看到没有?」
她摇摇头。
「既然碰了头,请随我去办离婚手续。」
林秀枝像是听到了最意外的事一样,「离婚?」
她心身受到重创,根本无法理智地处理生活上大小事宜,可怜这麽秀美的躯壳竟被如此糊涂的灵魂操纵。
「是,离婚,各奔前程,自此男婚女嫁,互不干涉。」
林秀枝又垂下头,那楚楚可怜之态会使任何陌生人误会负心的是周万亨。
万亨终於忍不住问:「你现况究竟如何?」
说到自身,秀枝好似不甚烦恼,她居然笑笑答:「欠债,狼狈,什麽前途都没有。」
「为什麽不好好工作?」
「带着幼儿,无人保护,人人想拣便宜,被拒者心有不甘,伺机报复。我没有学历,没有技艺,只得做粗工。」
她轻经用一只手抚摸另一只手臂,娓娓埋道出因由,十分动人。
这是他们二人第一次好好交谈。
万亨说:「我本来打算好好照顾你一生。」
秀枝忽然哭了,「你什麽都听你母亲,怎麽照顾妻子?你们不过想找一个孤苦女孩,带到异乡,当小店 帮佣,做牛做马,闲时还需生儿育女,那又是什麽样的生活,比现在会好多少?」
周万亨征住。
他从来没从这个角度看过整件事。
自小他在店 长大,他认为理所当然生活就该是那个模样。
林秀枝说:「我是不该骗你。」
万亨扬扬手,「不用多讲了。」
陋室 静了下来。
过片刻林秀枝问:「我可以走了吗?」
周万亨忽然笑了,露出雪白的牙齿,林秀枝从未见过男性拥有那麽漂亮的笑脸。
只听得他说:「不不不,你怎麽可以走,千辛万苦逮住了你,还会放你走?小姐今晚委屈你在此休息,明天一早我们去办离婚。」
「我的孩子 」「对不起,没商量。」他把床让给她,他自己打地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