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庭芳小说 > 真男人不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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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万亨也觉得意外。

  他以为他的心已死,可是不,他的生命力比地想像要强壮,万亨深深叹息一声,这一定得自父母遗传,他们飘洋过海历尽千辛万苦,建立新家,更需要百倍勇气。

  他到万新的宿舍打地铺。

  万新问:「去了何处?」

  「同一女孩吃饭。」

  「看,大丈夫何患无妻。」

  「宿舍再不收拾要成老鼠窝了。」

  「现在还寻不寻人?」

  「我还是要找她出来。」

  「为着什麽?」

  「问清楚。」

  「真是傻子。」

  「是,」万亨承认,「我一直是愣小子。」

  「幼时潜水捉鲍鱼,闭气至面孔发紫胸口痛的也是你,还差点昏死,叫老妈担惊受白。」

  万亨不响。

  「听说军队甚为黑暗,可是真的?」

  万亨一征,一个赌档巡场还怕黑暗?他失声畅快大笑起来。

  万新悻悻然说:「你心情大好了。」

  万亨见一只黑色油光水滑的大老鼠溜过,丢出一只鞋子,可是没扔中。

  万新换一件衣服又出去继缤下一场。

  近天亮,他听得他回来,门外好像还有坜坜莺声。

  伤心人都别有怀抱。

  万亨醒来已不早,可是万新犹自扯鼻轩。

  他无处可去,替大哥把脏衣服整理出来,拿到自动洗衣场去洗乾净。

  回来之际,万新已醒。

  他打个呵欠,「怠慢了。」

  万亨劝:「生活如此糜烂也不是办法。」

  万新不语。

  「不如回利物浦等我酒馆开张。」

  「做说客是你此行目的吧。」

  万亨笑笑,「爸妈怪寂寞,二人最近都大量脱发,灯光下头皮发亮。」

  万新也觉侧然。

  「今晚我返回军营。」

  「你自己当心,切勿为外国人卖命。」

  万亨不禁好笑,「是,我们生为中国人,死为中国鬼。」

  万新喷出一口烟,宿舍陋室空空,更见寂寥。

  「那女孩是什麽身份?」

  「大学生。」

  万新不置信地瞪着兄弟,「这不是自寻烦恼吗?」

  万亨却说:「有时候,身不由己,也只得勇往直前。」

  「我不相信这一套。」

  「所以你婉拒了许多缔情的大学女生。」

  「万亨,」他跳起来,「你信不信我掌刮你?」

  万亨笑着逃走。

  曾慧群爱吃,他去买了许多美味的罐头食物给她,火腿、烟蚝,鲑鱼,油烂笋,椒酱肉┅┅以及一篮子即食面,後来又加一束嫩黄色洋水仙。

  她一开门看到,感动至泪盈於睫,半晌说:「从来没人对我这麽好。」

  这已是周万亨最佳报酬。

  公寓很考瑚,可是太久没有收拾,玻璃茶几上灰尘厚得可以写字,曹慧群的确在几上写了若干电话号码。

  他忍不住帮她执拾。

  近窗一角堆满书本与笔记簿,看样子她是个勤力的好学生。

  万亨走近。只见密密麻麻都是用手写的笔记,一叠一叠,乱中有序,他没打算细看,自问也看不懂。

  慧群往地下一坐,「看到没有,成绩都是甲等。」

  万亨却问:「为什麽学生都喜欢坐地下?」

  她答得好:「人生只有这麽几年舒畅日子,再不放肆,还待何时。」

  万亨不禁羡慕起来,「真的欢乐?」

  慧群肯定地颔首。

  「那多好。」

  「你呢?」

  万亨一征,「我寄望将来。」

  「有将来更值得庆幸。」

  曹慧群天性乐观,在她眼中,一切世事都是美好,乌云 着银边,雨过必定天青。

  万亨对她更加好感。

  慧群一骨碌起来,「出去吃饭吧。」

  他没有食言,请她吃最好的海鲜。

  「你现驻何处?」

  「李兹。」

  「几时回去?」

  「明天一早。」

  「早到几时?」

  「清晨六时出发。」

  「哪个火车站。」

  「柏定登。」

  「会不会再约我?」

  「一个人吃龙虾没意思。」

  她笑了,把手按在他手上。

  那样小而白哲的手大约只好写写笔记,他很珍惜这一刻,他握住她的手。

  她说:「会想念你。」

  「我可以与你通电话。」

  「约好一个时间比较方便。」

  万亨想一想,「如果可能的话,早上七时如何?」

  「非常好。」

  「一言为定。」

  第二天清早下面筋那样粗的大雨,火车站上同僚都穿看军披风雨衣,周万亨自不例外。

  忽然有人叫他:「周,周,这边,有人想见你。」

  他转过头去,看到曹慧群站在檐蓬下向他招手。

  真没想到她会来送他。

  曙光下她小小圆脸像安琪儿。

  她没有雨伞,头发早已打湿,外套一搭搭水印。

  万亨走过去,把雨衣脱下披在她身上。

  「顺风。」她说。

  他点点头。

  「雨衣可以送人吗?」

  「当然不行。」

  「那怎麽办?」

  「我可以说遗失了。」

  「长官会追究吗?」

  「不致於降级。」

  她拉着衣襟笑了,宽大雨衣穿她身上看上去像小孩子穿大人衣裳。

  他拥抱她一下,转身回到月台上车。

  有人问他:「你的女朋友?」

  万亨的英语虽然大有进步,可是也还不知道「我哪 有那麽好福气」该怎麽说。

  他一路沉默。

  回到军营,天天继续操练。

  爬在战壕中,身体当跳板那 被同僚踏过,有人一不小心踩到他脸上,万亨整张面孔栽到泥浆 ,吃了一嘴污水,这事若给慧群知道了,一定也是经验而并非不幸。

  乐观的慧群心中没有坏事。

  那边厢的她穿着他的雨衣上学。

  同学惊艳,「何处得来如此标致大衣。」

  「呃,军用商店。」

  「是吗,我怎麽从来未见过。」

  「你得仔细找呀。」慧群喜孜孜说。

  每天睡觉之前,她把电话放到床头,专等他与她说几句。

  要待很久之後,她才发觉,咦,这不是在谈恋爱吗,已经来不及了,但是心中非常高兴。

  仍然与其他男孩约会,不过他们不是人文弱,就是不够慷慨,还有:话太多,要求十分过份,男子气慨不足。

  心中渐渐只馀一个人。

  「生活如何?请向我报告。」

  「犯了脚气病。」

  「容易医治吗?」

  「这是军人最常见毛病。」

  「是靴子穿太久了吧。」

  「长时期站在潮湿地方,无可避免。」

  「嗯,职业病。」

  「大学生有无职业病?」

  「有,懒惰。」

  万亨忍着笑,「告诉你一个消息。」

  「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对龙虾来说是坏消息。」

  「啊,我几时可以见你?」

  「下个星期三。」

  慧群欢呼。

  他星期二晚上就到了。

  星期二一清早找到她学校去,快放暑假,学生心情不一样,走路带看跳跃之意,人群中,他迅速看到了她。

  电光石火间她的目光也发现了他,自草地另一头奔过来,两人紧紧拥抱。

  慧群说:「真末料到会那样想念你。」

  万亨笑嘻嘻,「一定是罐头全吃光了。」

  「家 催我回去过暑假。」

  「你的意思呢?」

  慧群看看他,「你又往何处?」

  「军人无暑期,我将派驻北爱尔兰。」

  慧群闻讯睁大双眼,半晌顿足,「可恶。」

  「为期三月。很快可以回来。」

  慧群泪盈於睫,「那是世上最危险的地方之一。」

  「看,看,在大街过马路亦有危险。」

  「坦白说,若非争北海油田,这场仗打不起来。」

  万亨维持缄默。

  慧群吁出一口气,「所以你特地来看我。」

  万亨豁达的答:「也许以後见不着也说不定。」

  「你也知道危险。」

  万亨说:「陪我回利物浦探父母如何?」

  「见伯父母?」

  「怕不怕?」

  慧群破涕而笑。

  「请别告诉他们我往北爱,三个月很快过去,我不想也们担心。」

  「你可知道战事中谁是谁非?」

  万亨过一刻答:「我只知接受命令。」

  当天下午她便随他回家。

  周太太一打开门,好一个意外惊喜,一看就知道那女孩身份矜贵,气质全然不同。

  她有失而复得之喜,连忙把老伴唤出来招呼曹小姐,又让孙子见过人客。

  喝过茶之後他俩出去逛街,周母说:「万亨否极泰来。」

  只听得周父哼地一声,「齐大非偶。」

  周太太不服,「你又何用自卑,无故小窥亲儿。」

  「你知道什麽,社会地位一级级高低分明,差一等即是差一等,木门对木门,竹门对竹门才有幸福。」

  周太太气结。

  曾慧群与周万亨骑看脚踏车到山岗,叁观那所着名大教堂。

  「山脚那堆瓦砾是什麽?」

  「二次大战遗迹。」

  「什麽,到今日尚未修复?是故意保持旧状来警惕世人吧。」

  「不,因为政府缺钱重建。」

  慧群骇笑,「这样穷还这样骄傲。」

  「值得向这个国家学习可是。」

  「被你提醒才知道什麽叫人穷志不穷。」

  「不过市容破烂真正难受。」

  与慧群在一起,连谈国家大事都变得如此有趣。

  「毕了业你是要回去的吧。」

  「立刻走。」

  「你好似一点犹疑地无。」

  「你说得对,自小我一是一,二是二,读书,到处一样居留,则不必了,」忽然想起万亨是老华侨,只得补一句,「我无亲友在此。」

  万亨假装没听出来。

  自幼在店堂讨饭吃,最懂得息事宁人,沉默是金,多难听的话都可以当作耳边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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