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庭芳小说 > 如何说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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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徒不语,过一会儿他问:“我可以问你要这张照片吗?”

  李育台想一想,慷慨地说:“我有底片,你拿去吧。”

  司徒把照片珍而藏之。

  “雅正做了一本摄影集给女儿,新近出版,你知道吗?”

  “不,我不知道,她没向我提及。”

  由此可知,他虽对雅正爱慕,雅正不过视他为普通朋友。

  “或者,你可以给我地址,我寄一本给你。”

  司徒启扬连忙道谢。

  那边那几位女士已经忙着过来与司徒交际,育台趁人忙,掉头而去。

  他并没有随团出发,他当夜乘专车返回温布。

  李育台受到极大的震荡。

  回到育源的家,最高兴的是小纪元,而育源却以为他不舍得女儿,故半途折返。

  育台的心许久不能平复。

  他不知道原来雅正那么寂寞,竟与一个陌生人通信达两年之久,而且除出私生活之外,无话不说。

  而那个气字不凡的笔友毫不掩饰对她的仰慕之情。

  换句话说,只要雅正愿意,外头机会多的是,她根本不必与一个不解风情、毫无生活情趣的小生意人在一起。

  李育台照着镜子,看到一张瘦削憔悴的面孔,忽然之间他自惭形秽,低下头来。

  一个陌生人对雅正的尊重珍惜好似比他还要多一点。

  他把面孔埋在手心。

  自房间出来,他看看钟,拨电话到公司找伍和平。

  和平不相信那是李育台,“你不是到北极圈探险去了吗,听说你打算坐着狗拉的雪橇去同北极熊争食,重演杰克·伦敦的《原野呼声》。”

  育台苦笑,“小和平,连你都把我当笑柄。”

  “对不起,我轻率了。”

  “替我航空邮一本《如何说再见》给——”他说了姓名地址。

  “司徒启扬医生……”和平重复,忽然想起来,“是那个司徒启扬吗?”

  育台一愣,“哪个司徒?”

  “那个用手术显微窥镜拍摄胚胎在母体成长过程的司徒启扬。”

  “他很有名气?”

  “妇女对他非常有好感,他替胚胎做补心手术十分成功,该项手术在他领导下在英国某医院已脱离实验阶段而成为一般性服务。”

  “你怎么会知道得那么清楚?”

  “我收过他传真过来的资料交给李太太。”

  李育台半晌做不了声。

  “喂,喂?”

  “你收过许多此类资料?”

  “有十次八次。”

  他一无所知,不是雅正瞒他,而是他粗心大意。

  和平说:“我马上替你把书寄出去。”

  “和平,”李育台想起来,“你帮雅正整理文件的时候,有无发现什么特别的东西?”

  “有,有好几封信,都写了地址,可是没贴邮票,我都给她寄出去了。”

  “你有无把信上地址抄下来?”

  “有,我一向有这种习惯。”

  “请传真一份给我看。”

  “好,我马上做。”

  李育台想关心几句,“你好吗,和平?”

  “托赖,还过得去,工余还不是逛逛街看看电影,几个大节快要来临,市面颇有点喜气洋洋,许正彦与洪桑龄各请我吃过饭,可是没有下文,人情越来越虚伪,寻找真爱已成为不可能的事,可是李育台先生已成为女孩子的偶像,连隔一条街的写字楼都知道我老板是位情圣。”

  育台听了,默默无言。

  旁人哪晓得这么多,旁人把他估计得太高了。

  他挂了线。

  妹夫夏长志笑问:“怎么去一天就回来了,很吃苦吗?”

  “不,忽然没了兴趣。”

  “呵,闹情绪。”

  育台笑,“一生人从来没有任性过,此刻才知道原来放肆那么开心,从前,只知道再不愉快也得咬紧牙关忍耐着熬过去。”

  夏长志也笑,“我同你如果散漫不羁,那妇孺就惨了。”

  “这会不会是我同你的误会呢?妇女现在也很能干,不必我同你背着她们走了。”

  夏长志搔搔头皮,“我见过什么都不理的男人,粗细话都交给女人,日子一样过。”

  李育台问:“你做得出吗?”

  “我没有这种福气。”

  “我也是,哪怕她们妆奁千万,我还是照付家用。”

  “太笨了。”

  “嗳,肯定是老派笨伯,伴侣又会怨我们工作太忙,时间不用在家里吧。”

  “育台,来日方长。”

  当初,他也是那么想,钱到用时方知少,非努力赚多多不可。可是,他同雅正没有时间了,人算不如天算。

  “育台,说来说去,你仍在自责,其实不必如此,在我们眼中,你已是一等一好丈夫,好父亲。”

  仍然不够好。

  未来想得很远,像退休后干脆住在豪华游轮上当家一样不停环游世界,绕了地球一圈又一圈……他想都没想过他们会没有时间。

  原以为经过千辛万苦,生活终于上了轨道,会得朝快乐的泉源按部就班开出去,错!

  车子脱了轨,车厢抛下山谷,他与纪元都受了重伤。

  纪元还有恢复健康的机会,他就没得医了。

  伍和平的传真到来,名单上有六七个姓名地址。

  第一个便是司徒启扬医生。

  接着的名字包括李永生、罗志廉、谈美怡、麦乐珠、邢淑荣。

  这些,肯定都是雅正的朋友,李育台对罗与谈都有印象。

  当她知道病情沉重,便写了信件,预备寄出,可是体力不支,一时遗忘,故要拖延到伍和平来收拾遗物时才发现它们,将之寄出。

  她的朋友收到了迟来的信会怎么样想?

  那天晚上他做梦,走进一间大屋,推开一间房门又一间房,“雅正,雅正在这里吗?”

  一个美貌女子转过头来,“雅正搬了,我在这里。”

  看仔细了,她是吕学仪。

  “胡说,你根本没见过雅正。”

  “听你说多了,印象栩栩如生。”

  育台落下泪来。

  “育台,”只听得学仪吃惊地说,“你老了,鬓须已白。”

  “我不在平。”

  学仪咕咕笑,“我们认识在少年时,你爱谈天我爱笑。”

  他握住了学仪的手,流下泪来,“你见过雅正吗?”

  “我从来没见过雅正,我走了很久她才出现在你生命中,记得吗?她不在这个房间里,往前走,她在走廊前端的门里,你试着去敲门。”

  就在此际,他醒了。

  育源站在他面前,“有人来看你。”

  育台尚未梳洗,感觉尴尬,“谁?”

  “放心,不是女客,是一位小朋友。”

  “不会是黄主文吧?”

  “纪元呢,上学没有?”

  “都快放学了。”育源笑。

  育台披一件外衣便到楼下去见小朋友。

  黄主文一见他便恭敬地站起来。

  是有这种孩子的,温文有礼,品学兼优,从不给大人任何麻烦。

  李育台却知道纪元不是其中之一。

  只见黄主文含笑道:“打扰你们了。”口角一如大人。

  “哪里哪里,母亲好吗?”

  “我们现在住海滩路公寓里,家母打算开始写一个长篇。”

  李育台笑问:“一个作家如何工作?”

  黄主文也笑,“写呀。”

  这倒是真的。

  “家母想邀请你们来喝下午茶,星期一至七下午三时都可以。”

  “呵,那么就明天吧。”

  “纪元好吗?”

  “她仍然苦苦思念母亲,我想,她仍需一段时间。”

  “纪元算是适应得不错了,”他站起来,“我们明天见。”

  “我送你回去。”他是怎么来的?

  “呵不用,有车子在外头等。”

  李育台笑,他忘了黄家是阔客。

  他送小友出门。

  育源讶异地说:“那敢情是一个小老头。”

  育台问:“我小时候也是那样的吗?”

  “才怪,你小时候!我从没见过似你般顽劣的小孩。”

  “彼此彼此,我也是。”

  “纪元那坏脾气就是像你。”

  育台不语。

  片刻纪元放学回来了。

  “明天下午三时?萨凡娜要教我土风舞。”

  “谁是萨凡娜?”

  “我同学。”

  “能不能推掉她?”

  “不行,一早约定的。”

  “你不想见黄主文吗?”

  纪元摇摇头。

  “他什么地方得罪了你?”

  “没有,只是不再想与他说话。”

  “我还以为你俩有不少共同点。”

  谁知纪元说:“就是太多了,越诉越苦,有什么好处?不如与新朋友寻开心。”

  育台听了低下头。

  小纪元倒是了解世情,先是找对象诉苦,后觉诉苦无益,便另外找人开心。

  育台觉得他应当效法纪元。

  不过,“人家想见你呢。”

  “你说我没有空好了。”

  育台啼笑皆非,“将来,我还得替你推却许多类此约会吧。”

  纪元抬起头,“我自己推也可以。”

  育台说:“还是由我来,我真怕你会伤了他的心。”

  结果育台一个人上黄家的门去。

  公寓在市中心,不是顶楼,不过已经很够派头,落地长窗及露台可以俯视整个市中心。

  家具很简单,地方看上去更加宽大。

  要是由黄仲苓独自斥资购买,那么,黄女士写作的收入堪称丰厚。

  黄主文发觉纪元没来,那种失望明显可以看得出来。

  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

  黄仲苓把一只手放在孩子肩上,表示安慰,黄主文一转头回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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