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长志连忙摆手,“理论归理论,牵涉到那么多爱的关系,无论如何不会讨好,我亲眼见过大律师母亲教幼儿如厕,一样弄得大哭小号,不欢而散,事后那母亲一直问苍天:‘为什么我的孩子那么笨’,十分伤身,有碍养生。”
“你们老来会寂寞。”
“会吗?”育源挤眉弄眼,“那也只好接受现实,没有付出,没有收获,也是很应该的。”
这个时候,纪元在课室里。
育台偷偷去张望,只见二十来个孩子全部坐地下听老师讲课,小书桌小椅子全搁另外一边,而且,也不是一排一排,而是围成一个圈。
看样子的确比较开放。
看了一会子他静静走开,踯躅回家。
李育台想独个儿到近北极圈几个地方去一下。
这时候电话响了。
育源自厨房喊出来:“请代我听一听。”
她在做春卷,女主内嘛,原应如此,可惜不是人人如她那样幸福,许多女子得在办公室争取多一分收入,日久性格变得阴晴不分。
他接过电话,对方说:“我找李纪元小姐。”
“她在学校,我是她父亲,你有话可以对我说。”
这时有人嗤一声笑,这又是育源在偷听电话,这家伙,真会自娱。
“李先生,我是黄主文。”
“主文,你好吗,”李育台喜出望外,“你在什么地方?”
“我与母亲在露意思湖,纪元在上学吗?”
“我们想试一试看她可喜欢这边的学校。”
“我可以来探望她吗?”
李育台立刻与他交换了电话地址,答应纪元一回来便找他。
稍后育源问:“那是你的未来女婿吗?”
育台希望是,他喜欢黄主文。
当天下午他们去接纪元放学,只见那红发男孩一直把纪元送到车前。
育台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狄伦,先生。”
“是狄伦汤默士的狄伦?”
“正是,先生,家祖母是威尔斯人,出生的村庄正好与诗人狄伦汤默斯相同。”
原来是名人乡里之后。
“你好狄伦。”李育台与他握手。
在回程上,他同女儿说:“黄主文找你,稍后会来看你。”
谁知纪元茫然,“黄主文?”
李育台大吃一惊,几乎没掩住嘴,天呀,纪元已经不记得他了。
他愿意跟这个孩子学习忘记的艺术!
“呵,”纪元半晌回过意来,“黄主文,他现在流浪到哪里?”接着又比较,“狄伦就比较给人安全感,他的家在西温哥华住了有六十五年了。”
李育台张大了的嘴无法合得拢。
就在该刹那,他知道这个地方适合李纪元小姐。
他大可以独自上路,每隔一段时间来探望纪元。
育源最兴奋,立刻报上一连串计划。
夏长志说:“照原来样子最好,起码一年不要惊动她,否则她会反感。”
育台赞成。
纪元还是哭了,“我要跟爸爸。”
每逢哭泣,她总忘记她已经不是婴儿,总是努力把身子缩得很小,希望可以全身躲进父亲怀抱,可是长腿长手叫她尴尬。
育台紧紧拥抱着女儿。
“你爸去几天就回来,他吊颈也要松口气,你跟姑姑的生活,就像母女一样,只有更好,我对你没有期望,关系比较轻松。”
小小纪元只觉姑姑诙谐,不由得破涕为笑。
第五章
育台到旅行社去打听行程。
服务人员说:“去育康嘛,也不是那么冷门的
事了,西北地域自有迷人之处,我们有负责人带团,不过也有队员临阵退缩,像一位……”她查看簿子,“谢女士,从香港传真过来订位,结果有事不能出发,不幸不能发还订洋,不过她的空位可以让给你,后天出发。”
育台一怔,不相信世上有此巧事,“这位香港的谢女士,名字缩写可是YC?”
服务员比他还要诧异,“你怎么知道?”
李育台在心底说,她是我妻子,可是嘴里道:“她是一个熟人。”
“呵,那么,你同司徒先生也是朋友?”
“司徒?”
“是,KY司徒,他俩同时报名,但只有司徒先生会准时出发。”
育台从来没听过雅正有这样的朋友。
他取出信用卡,“我顶替谢女士的空位。”
是次收费大抵是一家四口参加豪华欧洲旅行团的三倍,不知老陈接到帐单会怎么想。
“准备多些厚衣服。”
育台却一直想,司徒是谁?雅正约了人到极寒地带旅行,为什么他会不知道?
他问:“谢女士是几时订的位子?”
职员算算日子,“通常早年多两年预定,嗯,早十八个月。”她翻到记录。
育台在心中算算日子,那时,医生说,雅正有治愈的希望,她正在电疗。
“几时取消了位子?”
“一星期前,所以不能退还订洋。”
不可能是雅正本人,“由谁来退订?”
“司徒先生。”
育台心中充满疑惑,道谢后离去。
这人是谁?朋友中从来没有姓司徒的人。
育源替他准备寒衣:“用长志的滑雪衣吧,还有,这件背心里镶貂鼠毛,实在暖,贴身穿上。
一直到集合那日,育台仍然没看到那位司徒先生。
他向领队打探:“有位司徒先生——”
“对,他也是东方人,他稍后才与我们会合。”
团员共八人,五男三女,其中四个是日本人,一个法国人,三个华人,一个本地人也没有。
其中一位华人自新加坡来,说是想获得冬季的经验,他大概不会失望。一个便是李育台,他来是因为听雅正说过她想来,故欲看个究竟,雅正为何向往这等冰天雪地苦寒之地。另外一个,便是司徒了。
他们在黄刀市驻宿,打算北上大奴隶湖与大熊湖,然后波麦肯兹河。
日本人早把资料背个滚瓜烂熟:“黄刀本是印第安酋长名字,此人大概凭一把黄刀做记识。”当年不知有多少野牛在这块地上游荡……
因是冬季,一日只得三数小时天日,感觉非常怪异。
司徒终于来了。
见到他,李育台不禁打一个突,只见他起码要比普通人高大半个头,结实强壮,一脸亲切的笑容,浑身发散着粗犷的英俊,那三个不同国籍的女子立刻有惊艳的感觉。
育台想,雅正几时结交一个这样的朋友?
这个人有一股自然亲切的魅力,众人身不由主地乐意亲近他。
他们各人自我介绍。
司徒说:“我叫司徒启扬,我的职业是医生,我的嗜好是摄影,我是英藉华人。”
那法国女子立刻表示兴趣,“司徒你负责医科哪一方面?”
司徒笑,“我专理未足月婴儿。”
“呵,”女士们悚然动容,“那多伟大。”
育台不欲再听下去,假使司徒只是一名校工,这几位女士一样会得大惊小怪表示赞叹。
适才自我介绍的时候,李育台说是个小生意人。
他到另一角落坐下。
雅正在什么地方认识这个人?
正在猜度,司徒过来了。
他很诚恳地问:“李先生,你也认识谢雅正?”
育台点点头。
司徒眼睛中露出激动的神情来,不过迅速地压抑下去,他接着问:“她在生命最后一段日子里,你有无见过她?”
育台又点点头。
司徒逼切地问:“她是怎么去世的?”
“她患癌症,她没有与你说?”
“不,在信中,她一直表现得很乐观。”
育台沉默一会儿,“你们是笔友?”
“可以这样说,我们通过国际摄影会认识,通信接近两年。”
这真是雅正的一个私人秘密,李育台从来不知道有一种这样的笔友。
他问司徒:“你们可见过面?”
司徒摇头,“本来约好一起这次在黄刀市见面,结果行程被逼取销。”
育台又问:“你有她的照片吗?”
司徒又摇头。
育台十分讶异,没想到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中期还有纯笔友存在。
育台取出皮夹子,打开,取出雅正一枚彩色小照,递给司徒。
司徒惨痛而珍惜地接过照片,仔细凝视,“呵她果然长得秀丽一如想象。”
育台不出声。
“身边与她长得那么相像的小女孩是谁?”
“她女儿纪元,今年七岁半。”
一听此言.司徒后扬讶异地睁大双眼,“雅正已婚,且育有一女?”
育台也一呆,“她没跟你提及?”
司徒愣半晌,“我们多数只谈摄影题材,她说她想做一本有关气象的摄影集,我建议她到这里来取材,她十分欢欣接受邀请。”
“你几时了解到她已不在人世?”
“由她自己写信,说已病重,恐怕不久人世,我得悉如晴天霹雳,说怎么都不相信。”
“你什么时候收到信?”
“上个月。”
“可是她一年之前已经去世。”
“可能是寄信的人耽搁了时间。”
“信从什么地方寄出?”
“香港,她的原居地。”
李育台已经明白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司徒启扬到这个时候才问:“你是雅正的好朋友?”
育台拍起头,想了很久,“可以这样说,但是,我因忙着做生意,并没有充分地认识了解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