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她们此来,不是为欣赏风景。
对窗的白色大沙发上坐着一对俊男美女,骤然看到江香贞出现,惊讶、惶恐,甚至有一丝害怕,他们的动作凝住,呆呆地瞪着江香贞。
元之暗叫一声坏了,三角关系叫性烈如火的江香贞撞破,她岂肯罢休,这里恐怕要上演六国大封相,她关元之是局外人,暂时还是维持缄默的好。
元之对江香贞说:“不要行动,和平解决。”
只听得江香贞说:“阿施,你出买了我。”声音无比凄酸苦涩。
那个留着长卷发的美女这时已经回过气来,她居然直乎乎答:“对不起,香贞。”
哦,元之想,原来她是香贞的好友,她勾引了香贞的男友。
真复杂。
可是江香贞又说:“阿施,我怎么样对你,你不是不晓得。”她混身颤抖。
咦,元之觉得奇怪,这是什么话?
此刻那俊男站起来挡在两个女子当中。
那位姓施的小姐却扬扬手对他说:“你且走开,这是我与香贞之间的事。”
俊男立刻听话地悄悄离开房间,掩上门。
元之更觉事情怪不可言,谈判怎可少了他?
元之拿出九牛二虎之力帮香贞压抑情绪。
只听得施小姐说:“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
香贞答:“我还以为我回不来。”
施小姐咳嗽一声,“故此我做出决定。”
“我早该想到你根本就是一个这样的人。”
施小姐自辩:“我得为自己打算。”
江香贞讽刺道:“这么快?”
施小姐泪盈于睫,委屈地说:“你说过的,此行快则三日,慢则十日,我足足等了一个月,音讯全无,才决定开始新生活。”
关元之并不笨,她渐渐听明白了,因为错愕过度,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江香贞用手掩往脸,“你原可以再等一会儿。”
“等到几时?你看你,回来了,依然故我,可见手术已经失败,我等你一辈子也无用。”
江香贞怒吼一声。
施小姐得理不饶人,乘胜追击,“我同情你,香贞,但事实上同性是不能结婚的,亦无可能生儿育女,我需要一个正常的家庭,我爱孩子。”她甩一甩长头发,风情迷人,声音渐渐低下去,“对不起,你不能满足我,我终究会离开你。”
元之的嘴巴合不拢来,使香贞的模样看上去更诡怪。
施小姐有点害怕,她扬声:“约翰,约翰。”
那俊男显然就在门外,闻声立刻推开门进来。
元之连忙对香贞说:“我们走吧,拿得起,放得下,别留下一条丑陋的尾巴。”
香贞一腔悲愤硬生生被元之压下去。
她站起来,“门匙还给你。”
施小姐倒是没想到事情会这么容易解决,站着只会发呆。
香贞不愿离去,元之坚持双腿往屋外挪,旁人看来,只觉江香贞举步艰难,蹒跚地缓缓走向大门。
施小姐已立定宗旨快刀斩乱麻,再也没有安慰香贞一句半句。
任由江香贞离开白色的小洋房。
到了门外,香贞蹲在路边就哀哭。
元之任由她发泄。
这个时候,元之已发觉她控制香贞比较早时容易,呵,江香贞的小宇宙渐渐转弱了。
香贞终于茫然抬起头来,“元之,我该怎么办?”
“让我们先离了是非地。”
“我混身乏力。”
元之急,“我不懂开车。”
香贞叹气,“我来教你。”
一下子就上了手,车子顺利开出去。
江香贞一路沉默,元之可以感觉到她心如死灰。
元之好言劝道:“失恋矣。”
香贞声音沙哑,“我为她,得罪了父亲,失却父亲欢心,长远住在伊甸园东,我为她,四处寻找男身,希冀做一次成功的小宇宙转移术……”
元之语气仍然温和,“也为着你自己吧,人总是在要紧关头忘却他们有时也为了自己。”
香贞无语。
元之十分难过,“振作点。”
香贞说:“我在世上最重视的两个人,都轻贱我。”
元之无言以对,因为香贞说的是事实。
香贞牵牵嘴角,“对不起浪费了你的时间。”
“没问题。”
“现在我已准备好随时离开这个世界,毫不足惜。”
“香贞,我词穷,不知如何劝你。”
“你真是个好人,元之,你会得到善果。”
元之不出声。
香贞说下去:“自小,我都希望身为男孩,我一直没想过要做女人,对于异性,我十分尊重友好,却从未考虑爱恋他们,这是我天生的缺憾与悲剧。”
元之叹息一声,“贪婪与自私才是性格缺憾,自暴自弃才是悲剧。”
“元之,没想到你这样宽恕。”
“我们必需学习接受生活习惯与嗜好同我们不一样的人。”
“假如家父同你一样大方就好了。”
“你已成年,毋须理会父亲的观点。”
“元之,你真是一个自在优游的灵魂。”
元之苦笑,“过去,我的身体已长年累月躺在医院病床上,灵魂再不释放,简直同自己过不去。”
香贞说:“这样也好,我已没有牵挂。”
“我们且找个地方休息一下。”
“到我家去好了。”
江香贞的公寓是许多人梦寐以求的理想居所。
香贞摊摊手,“假使你喜欢,这一切都是你的。”
但元之却踌躇了。
“你不想做我?”香贞苦笑。
元之为难地答:“我不是这个意思。”
“谁会怪你,连江香贞都不想做江香贞。”
电话铃骤响。
香贞取起话筒:“哪一位?”她错愕地抬起头,“原医生?”
元之更讶异,“他怎么会找得到我们?”
香贞已经明白了:“曼勒研究所有的是办法。”
真的,江香真身上一定有追踪器。
元之吁出一口气,“原先生,找我?”
那边传来原氏可亲和蔼的声音,“你好吗,元之。”就像问候一个感冒病人一样。
“托福,还不赖。”
“你同江香贞相处如何?”
“我们已有相当程度的了解。”
原氏接着问了一个十分残忍的问题:“你愿意做她吗?”
元之有口难言。
这时,江香贞反而客观又镇定地说:“她不愿意。”
原氏有点为难,“元之,为何挑剔?”
“不管她事,原医生,实在是我这个人太难做。”
原医生不置信,“大家是年轻女孩子,岂真不能适应?”
“我想元之决定另做选择。”
元之不出声,等于默认。
这一刻也许是她人生中最难堪的一刻。
“元之,我想听听你的理由。”
这原先生简直不识趣,居然叫关元之当着江香贞的脸批评江香贞。
要着实过了一会儿,元之才能够答:“我一贯希望过种简单的、朴素的生活。”这完全是外交辞令。
原氏似大惑不解,“无论什么样的身分,都不会妨凝你那样做呀。”
元之在心中暗骂:“你这只牛皮灯笼。”
终于原先生叹口气,“那么,元之,你在限期之前回来吧。”
“谢谢原先生关心,我还有一个问题。”
“请问。”
“回来之后,香贞会怎么样?”
“曼勒自然会适当处理。”
元之吞一口涎沫,这里头不知又要牵涉到多少匪夷所思的顶尖科技,元之挂上电话。
江香贞与关元之坐下来。
香贞斟一杯酒出来喝一口,笑说:“天下还有你关元之这样善良的人。”
“你太褒奖我了,香贞。”
“告诉我,元之,为什么你不愿意做我?”
元之现在不介意喝多一口了。
“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假话刚才已经告诉原医生了,莫非还有更假的假话?”
“有,”元之说,“我会告诉你,像你那样晶光灿烂的灵魂是元法代替的,任何人来做你,都会比你逊色,我关元之就不必献丑了。”
香贞诧异,“这是假话?听上去再真确没有。”
元之笑不可抑。
香贞叹息:“所以,这中听的假话才是最假的假话。”
当然,难听的假话,找谁去听。
元之低声说:“真相是,香贞,我不愿意做你,是因为我发觉你的辛与友都不懂得爱你,我可以改变你,但不能改变他们,终究无味。”
江香贞点点头,“你终于明白我的处境了。”
“再说,”元之有点腼腆,“你一直希望做一名男生。”
“是,这确是我的意愿,有一日曼勒会帮我达成愿望,届时我们仍然可以成为知己。”
元之忙不迭说:“不,不,不。”
香贞讶异,“我们不是朋友吗?”
元之颓然,“是,是。”她有点语无伦次。
香贞笑了。
过一会她说:“假如家父有一日问起我,请代我告诉他,我在加勒比海度假。”
元之说:“我答应你。”
“我觉得疲倦,元之。”
“没有关系,你大可以休息。”
香贞笑,“很多人会羡慕我,嗳?”
元之只觉得她沉沉睡去。
元之叹口气,刚想同原先生联络,忽闻门铃声。
元之大大希望这是江则培来寻找女儿,但事与愿违,门外站着的是一个妙龄女郎,一身火辣辣的妆扮。
“香贞,”她一开口便说:“回来了也不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