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子开动引擎。
“你怎么知道今日他结婚?”
“他写信告诉我。”
阿芝不置信,“你们仍有通信?”
印子答:“他说明是最后一封,婚后他需忠于妻子。”
连阿芝都说:“这人,有点意思。”
“我不该放他走。”
“时光回头,印子,你会作出同样的选择,别难过了,荷里活有好角色等着你。”
“我累了。”
“你才不,别使小性子,这种机会千载难逢。”
印子喃喃说:“我像一个外星人,不幸流落在地球上,格格不入,好不容易适应下来,也学着谈恋爱,亦做事业,但午夜梦回,一直戚戚然郁闷不已。”
阿芝微笑。
“你一向喜欢看科幻小说。”
“最近我时时用他送我的天文望远镜望向苍穹,希望我父母、我族人前来接我回去,我不属于这里。”
印子声音中无限荒凉。
阿芝有点恻然,“于医生怎么说?”
“他说我内心寂寞。”
“同行家出去玩玩嘛。”
“我不喜欢那票人。”
“我们现在又去哪里?”
“到巴黎去疯狂购物。”
“谁付帐?”
“自然有人,你同我放心。”
阿芝以为已经支开话题。
可是那一晚回到纽约,深夜,起来取水喝,看到印子聚精会神用印度墨在自己手臂上画蔓藤花纹。
阿芝轻轻问:“还没睡?”
印子抬起头来。
阿芝说:“郭先生打了好几次电话来找你,覆了没有?”
印子忽然伸手,啪一声关掉灯。
阿芝只得噤声。
第二年春天,裕逵诞下女婴。
上午还好好地做家务,傍晚进了医院,凌晨三时就生了,十分顺利。
陈太太接到消息惺忪地说:“我马上来。”
裕逵亲自在电话里说:“妈,明早来未迟,应乐陪我即可,孩子重九磅,大块头,十分可爱。”
※ ※ ※
陈太太醒了,四处打电话报喜。
她告诉裕进:“你负责通知太婆。”
裕进找到祖母。
“太婆,裕逵生了个女孩。”
“这个年头,男女一样啦。”
裕进感喟:“不,女性比我们能干得多。”
祖母笑,“看样子我们真的要乘长途飞机来看婴儿了。”
“祖母,”裕进忽然问:“她还有没有来看你?”
“她?”祖母一怔,“呵,她,是,她。”
裕进追问:“还有来吗?”
“人是许久不见了,忙,常常在外国,可是每逢过节,总着人送礼物来,农历年搬来两盆牡丹花,我一把年纪也是第一次知道牡丹原来香气扑鼻。”
裕进默然。
“裕进,你已经结婚,心中不应还有别人。”
“是,祖母,你说得对。”
“生活好吗?”
“十分踏实。”
“祖琳人品学问相貌都一流,好好珍惜。”
“她也有脾气。”
“那当然,”祖母笑,“到底也是血肉之躯。”
裕进也笑了。
假期,他陪祖琳探访婴儿。
那幼儿与她母亲般好性子,天生乖巧懂事。
吃饱了躺在小床里,一声不响。
大人探头与她打招呼,她会笑,嘤咛作声。
那么讨人喜欢。
裕进忽有顿悟。
看,反正来这世界一场,好歹都得做人,何不皆大欢喜,为甚么要与制度或人情世故作对呢。
这小小孩儿比他还明白做人的道理。
他轻轻抱起她。
“舅舅,叫我舅舅。”
小小毛毛头忽然吐奶。
裕进怪叫。
大家都笑起来。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