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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祖琳一怔,“医科。”

  “呵,悬壶济世,那可是要读六年的功课。”

  祖琳微笑,“你呢,在家父的哲学系?”

  胡教授大笑,“在说甚么啊,你俩是同事,不是同学,两个人都已毕业,是讲师身分。”

  裕进很欢喜,原来大家都是成年人,那多好,有恋爱自由,有私奔主权。他松弛下来。

  “祖琳,裕进很有才华,不拘小节,极受女学生欢迎,课室爆棚。”

  裕进啼笑皆非:“这算甚么介绍?教授,我的好处不止那一点点吧。”

  教授一直陪笑。

  祖琳想,人不可以貌相,原来他是同事,已经在做事了,可是怎么一脸都是孩子气。父亲请他来喝下午茶,是故意制造机会吗?

  教授说:“祖琳,你做人太紧张,向裕进偷师吧,学学他的逍遥。”

  裕进又抗议:“教授,我工作时也很认真。”

  “祖琳最近老在睡眠中磨牙──”

  “爸。”祖琳跳起来阻止。

  “祖琳你真该松弛神经。”

  裕进奇问:“是甚么引致困扰?”

  祖琳不回答。

  ※   ※ ※

  教授答:“她母亲与我离异后要再婚。”

  裕进不由得劝道:“胡医生,这是好事,你应当庆幸一位中年妇女以后不再寂寞。”

  祖琳不忿一个陌生人来教她如何做人,忍着不出声。

  “你还霸住母亲干甚么,你早已长大成人,不需她晚上说故事给你听。”

  祖琳发呆,是吗,她竟那么自私?“不,我是为她幸福着想,对方比她年轻三年,可能贪她财富……”

  “只有她知道她要的是甚么,你几岁?”

  “二十六。”

  “你比我大三岁,我不可以追求你吗,十年八载也不算甚么。”

  胡教授称赞:“说得好。”他真豁达,前妻将嫁人,他竟那样高兴。

  祖琳走到露台上去吹风。裕进斟了香槟,给她一杯。

  祖琳问:“你真是大快活?”

  “怎么可能,全是我硬装出来,如果不能哭,最好是笑。”

  “你有甚么烦恼?”

  “说来话长。”

  黄昏,天色未暗,有理没理,月亮已经爬上来,银盘似照耀人间。裕进想起在邓老师处学来的诗词,他说:“月是故乡明,千里共婵娟。”

  祖琳指正,“这一句不同下一句挂单。”

  “应该怎么说?”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华人总是奢望一些达不到的意境。”

  祖琳干了手上的香槟:“好酒。”

  “谢谢,一个朋友教会我喝这牌子。”

  “女友?”

  裕进很温文的答:“不,她从来不属于我。”

  “美人?”

  “祖琳,你也很漂亮。”

  这句话说出来,裕进自己吃一惊。能够这样理智客观地讲话,可见已经清醒了。是甚么时候发生的事?

  祖琳听到赞美,欣然一笑,全盘接受。

  “你在医科专修甚么?”

  “儿童骨胳移植。”

  裕进想:在他父母心中,这是比丘永婷更理想的媳妇。假使印子有机会升学,她会挑选哪一科来读?医科、建筑、法律都太辛苦,美人的青春岁月有限,需好好利用,那么美术、哲学、历史又过分虚无,计算机、机械、化学……想来想去,竟没有一科适合她。

  胡祖琳见他出神,轻轻问:“想甚么?”

  他笑:“中秋节,吃月饼。”

  “我们家有苏州月饼。”

  “家母说我小时候第一个学会的字是饼饼,不是妈妈。”

  祖琳笑,“爱吃是福气。”

  第九章

  “童年与成年中间一段日子不知怎样胡混过去。”裕进欷歔。

  祖琳看着他,“一定很精采。”

  教授出来问:“谈甚么那样高兴?”

  “我与祖琳十分谈得来。”

  “那么,留下吃晚饭。”

  裕进踌躇,他与任何人都合得来,这是他的天赋本领,所以课室满座,学生都喜欢他。可是,钟情一个人是完全不同的一回事,他知道,那像是卷入无底漩涡,明知没命,却异常愉快,根本不想逃生。

  光是谈得来是不够的。

  “我得回家过中秋。”

  祖琳并没有留他,多年专业训练令她刚强自重,决不会使出小鸟依人的样子来。

  到了家门,大家都觉得意外,虽然同一国土,到底是五小时的飞机航程。

  裕逵迎出来,“稀客-——”

  “请勿讽刺我。”

  “不要误会,我是说你朋友袁松茂来看你。”

  裕进一听,大叫起来,“茂兄、茂兄。”

  袁松茂穿着拖鞋走出来,简直像在自己家里一样。他胖了许多,似大腹贾,老气横秋。他看见裕进,也吓一跳,“你愈来愈年轻,往回走,不可思议。”

  大家哈哈大笑起来。

  袁松茂上午才到,打算休息一个星期。

  裕进问:“生活如何?”

  “比从前艰难,过去总有许多闲钱可拾,现在已经没有这一支歌。”

  “你不怕啦。”裕进拍他肩膀。

  “托赖,敝公司一向谨慎,幸保不失。”

  裕进沉默一会儿,终于提到一个他们两人都熟悉的名字:“印子呢?”

  松茂讶异,“你不知道?”

  “不知甚么?”

  “她大红大紫,成为影视界王后,炙手可热,拍摄广告酬劳千万。”

  “甚么?”

  “难以置信,可是这就是两年前还住在漏水天台屋里的刘印子。”

  “一千万?”裕进觉得这种数字不可想象。

  “不折不扣,只收取美金,存入海外户口,试想想,我等高薪管理人员,做到告老回乡,也储蓄不到千万。”

  “一个年轻独身女子,要那么多钱来干甚么?”

  袁松茂给他白眼,“陈裕进,你这人似白痴。”

  “钱可用来防身,太多无用,她快乐吗?”

  “名成利就,万人艳羡,当然快乐。”

  “快乐是那样肤浅的一件事吗?”

  “裕进,醒醒,我们生活在一个真实的世界里。”

  裕进双臂枕着头,躺在沙发上,轻轻说:“印子不是那样的人。”

  “你已不认识她。”

  ※   ※ ※

  松茂取出手提电脑,调校一会儿,把荧幕递到裕进面前。小小液晶银幕上出现一个神采飞扬的女郎,一颈钻石项链,随着舞步精光闪烁,叫观众连眼睛都睁不开来。

  在那样小小的银幕上都看到她艳光四射。

  裕进发呆,“这不是她,样子好象变了。”

  “你也看出来?她一直嫌鼻子上有个节,去看过矫形医生,除掉了。”

  裕进侧着头,“不,很多地方不对了。”

  “裕进,相由心生。”

  裕进低下头,“你说得对。”

  太艳丽的刘印子完全失去纯真一面,她那修饰得无懈可击的眉眼,最尖端前卫的打扮,华丽得炫目的首饰,都与他认识的她不一样。

  相信她已无憾,不再会有嗟叹。

  “红了,红得那样发紫,真是猜想不到,她已成为都会少女的偶像。”

  “有男伴吗?”

  “与洪君已正式分手,现在,听说大昌建筑二老板在追求她。”

  裕进黯淡地微笑。

  “你仍然爱她?”

  “印子不是一个容易可以忘记的人。”

  “那个印子已经不在了。”

  “是,”裕进想起那个故事,“已经叫人换了身子,下次就该换头了。”

  没想到袁松茂听懂了老友的话,他也感喟,“说得好听点,叫适者生存,脱胎换骨。”

  两个男生静下来。然后,松茂又说:“不过,裕进,那样的女孩子,都会里还是很多的。”

  “她是花魁。”

  “这点我不反对。”

  “松茂,我有三天假期,你爱怎么玩?”

  “我想好好睡觉。”

  “一流,”裕进竖起拇指,“返璞归真。”

  第二天一早,他到唐人街的书店去,只见一档娱乐杂志十本倒有七本用刘印子做封面。有一张化妆像是被打黑了双眼,无比颓废的妖冶,又有一张扮小女孩,头上结十来条小辫子,剎那间变了另一人。

  眼花缭乱的裕进忍不住走出书店。

  他一本杂志也没买。

  要知道印子近况竟得走到书店来,那么,印子已不是旧时的印子。

  那天晚上,裕进在熟睡中听见有人呜咽。

  他自梦中惊醒,跳起来,奔出客厅打开门。

  “印子,你回来了,印子!”

  门外凉风习习,他打了一个冷颤。

  哪里有人影,他醒了。

  母亲在身后叫他,“裕进,裕逵不舒服,大呕吐。”

  ※   ※ ※

  “啊,我立刻送她到医院。”裕进说。

  王应乐慌忙扶妻子上车,裕进飞车进城。

  急症室医生检查过后,诧异地抬起头。

  “你们之中无人知这是甚么症候?”

  “是怎么一回事?”裕进吓得发抖。

  “这位女士怀孕已接近十一周。”

  裕进一怔,落下泪来,呵,陈家快要四代同堂了。

  王应乐扑出去打电话报喜。裕进裕逵两姐弟紧紧拥抱。

  “王太太,多多休息,吃好一点,定期检查。”

  王应乐泪盈于睫地回来,“妈妈哭了。”

  一行三人喜气洋洋回家去,裕进把车开得很慢。他们兴高采烈地谈着婴儿的未来。

  “叫甚么名字?”

  “念公校还是私校,又大学读甚么科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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