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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8 页

 

  “我是为看一子一女而来。”

  “我不会亏待他们。”

  “我要听的就是这句话。”

  洪钜坤冷笑说:“你们都觉得我这次是死定了。”

  前任洪太太看着刘印子,“是这种兀鹰,闻到死亡气息,专赶回来等分赃。”

  “治平,送太太回家,劝她以后尊重自己身分,别乱走。”

  她走了以后,印子取来冰袋,敷着热辣辣的面颊。

  她嘲弄地说:“都拚死命的打妖精。”

  “印子,”洪钜坤无比歉意,“我一定补偿你。”

  “不必了,我已经够用。”

  “不是钱,印子,我们结婚吧。”

  印子大哭,“你老以为结婚是对女人的恩惠,也不想,谁要同你这样的人生活一辈子。”

  “我有甚么不好?”

  医生看护过来替他检查,他才噤声。

  医生劝说:“洪先生,家人吵闹,对病情无益。”

  印子拥着冰袋累极在长沙发入睡。

  洪钜坤却一天比一天好起来。三日之后,他已可以坐起来处理公文。

  医生笑道:“医院里时时有这种奇迹出现。”

  印子说:“我想回家。”

  “不准走。”

  印子温和地说:“你早已不能控制我。”

  洪钜坤沮丧。

  ※   ※ ※

  “我再陪多你三天可好?”印子说。

  洪钜坤说:“印子,我郑重正式向你求婚。”

  “没可能。”印子笑着摇摇头。

  阿芝照常替她拎来更换的衣服,司机买来她爱吃的云吞,这几天她都没有离开过病房。

  印子问:“外头怎么样?”

  阿芝说:“那冯杏娟对记者说了许多奇怪的话,全市娱乐版大乐,争相报道,医院门口全天候守着十多名记者。”

  印子看着洪说,“找个这样没水准的女人,祸延下代,叫子女怎样见人。”

  洪钜坤一声不响。阿芝骇笑,敢这样骂洪某的人也只得印子一个人。

  “还不叫治平去摆平她。”

  门外有人咳嗽一声,可不就是王治平,他轻轻说:“冯小姐今日起程到多伦多读书去了。”

  印子嗤一声笑出来。

  “很快洪先生会到加拿大办一家私人女子大学,专门收容他的剩余物资。”

  王治平忍笑忍得面孔僵硬。

  洪钜坤出院那一天,印子没有出现。

  他问手下:“人呢?”

  阿芝连忙说:“在家等你。”

  “可是不舒服?”

  “的确是累了。”

  “给我接通电话。”

  来听电话的正是印子本人,“你一个人出院,记者群觉得乏味,就不再跟踪。”

  洪钜坤只觉恍如隔世,车子驶近印子的家门,他像是还魂回来,他深深叹口气,还有甚么看不开,还有甚么好争。他只希望印子可以留下来陪他泛舟西湖,逸乐地共度余生。

  他行动有点缓慢,伤口也还疼痛,轻轻问:“印子,印子?”

  佣人斟出香茗,替他换上拖鞋,轻轻退出。

  这是一个阴天,可是,客厅光线比平常更暗,洪钜坤正在奇怪,忽然之间,他听到微丝音乐声。那音乐像一线小小流水般钻进他耳朵,正是他青年时最喜欢的跳舞拍子。

  书房门打开了。

  一团桃红色的影子出现,啊,是印子,波浪形长发披肩,淡妆,大眼睛闪烁,凝视今晚的主人,她随着拍子轻轻扭动双肩,慢慢地一步一步走近他。

  洪钜坤在该剎那回忆到他年轻时种种,呵同班美丽的高材生不屑理睬他,家境欠佳的他因借贷受尽亲戚白眼,升学失败,只得做学徒赚取生活……

  但是,一切不如意都消失在印子桃红色伞裙的舞里,得到补偿。

  她轻轻舞到他身边,伸出手,邀请他共舞。他挣扎地站起来,浑忘大病初愈,伤口尚在疼痛,她嗫嚅地说:“我从未学过跳舞。”

  第八章

  印子答:“我也没有,请一名导演找来旧片,看了百多次,才勉强学会那诱惑的舞步。”咯咯笑。

  “百分之百神似。”

  “导演说要把这一场加入新戏里。”

  “你会继续拍戏?”

  “千辛万苦,千载难逢的机会红了起来,当然拍到无人要看为止。”

  “自巅峰退下,才可成为佳话。”

  印子讪笑:“谁的佳话?这个城,这个社会?呸!我家没钱交租之际,我哀哀痛哭的时候,又不见社会来救我,我理他们怎么想。”

  音乐停止了。“就这么多?”洪钜坤极不舍得。

  印子扶他坐下。“多了会腻。”佣人出来拉开窗帘。

  “谢谢你,印子。”

  “我很高兴这次回来帮到你。”

  洪钜坤点点头,“你要走了。”

  “是,记得吗!我俩早已分手。”洪钜坤低下头,这一病叫他老了十年。

  “同子女搞好关系,还有,找个年轻的大家闺秀再婚。”

  洪君笑了,“竟教我如何做人。”

  “对不起,我说错了。”

  “不,你讲得很正确。”

  “回家去吧。”

  “倒过头来赶我走。”

  王治平与看护已在门口等他。他叹口气,“治平,该升你了,再把你留在身边不公平,集团在温哥华建酒店,山明水秀,是个肥缺,你过去做监督吧。”口气像土皇帝,印子与王治平都笑起来。真惨,日子久了,大家居然培养出真感情来。

  印子把他们送走倒在梳化上。半晌,觉得窄腰裙困身,才唤来阿芝,拉下背后拉链,脱下裙子。那袭伞裙因有硬衬裙撑着,竟站在客厅中央,像成了精似的。

  印子讪笑问:“像不像我?没有灵魂,只具躯壳。”

  阿芝大大不以为然,“我从来不那样看你,这次你捱义气回来,救了洪先生,失去陈裕进,是很大的牺牲。”

  印子低下头,“裕进从来不属于我的世界。”

  阿芝改变话题,“王导演来追人。”

  “约他明日见。”

  阿芝打开约会簿,“明日不行,你要跑三档地方,大后日傍晚五时半可抽三十分钟给他。”

  印子伸一个懒腰,“我喜欢这种生活,我需要他们,他们也需要我。”

  中秋节,大清早,裕进的祖父正在园子看海棠花,一辆豪华房车停在门口。一个穿民初服装的可人儿挽着一大篮水果走下车喊早。

  ※   ※ ※

  祖母说:“你该累了,回去休息吧。”

  印子握住她的手笑着不放,大眼睛忽然濡湿。

  祖母轻轻说:“相爱又要分手,为着甚么?”

  印子把脸埋在祖母手里,哽咽地说:“允许我时时来探访你们。”

  “我的家门,永远为你而开。”

  印子走了之后,老先生问妻子:“可要告诉裕进?”

  老太太摇摇头,“让裕进回过气来再说。”

  “心底最深之处,你对一个女演员,有否偏见?”

  老太太想一想,“说没有,是骗人的话。”

  老先生搔搔头,“她们是另一种人,在银幕上,生张熟李,拥抱接吻,不拘小节,我老是替她们担心,万一走在路上,遇上过去调情对手,如何应付?”

  祖母十分幽默,“用演技对付。”

  “希望裕进可以找到好人家的女儿。”

  祖母检查果篮,“咦,有佛手,又有柚子,难怪香气扑鼻。”

  “一般人家的好女儿老老实实,哪里懂得送这样讨人喜欢的礼物。”

  祖母茫然若失,“这倒是真的。”

  群众心理甚难触摸,有时愈对他们冷淡,愈是心痒难搔,主动想来亲近。印子对她的观众,就是那样。从未试过以乖女孩姿态出现,观众没有期望,就不会失望,只觉得她坦率诚实。

  她对群众疏离,从不组织影迷会,拒绝访问,也不愿当街签名拍照,可是她做每件工作都做到最好,决不迟到早退,吃了苦头,也无怨言。

  这种精神似乎得到大众欣赏。

  与洪君分手之后,她恢复自由身。

  这件事忽然升格成为传奇。听说在他重病的时候,她回到他身边侍候,直至他痊愈为止。真没想到美女会那样有情有义,叫那些无情无义的大腹贾十分感动。想接近她,没有身家当然不行,可是光有钱,又不一定获得她的青睐。

  愈是复杂,愈引人挑战。照说,社会风气并不如表面开放,一个女人,从一手经另一手,名誉那样坏,应该叫人退避三舍。

  刘印子似乎是个例外。

  一天,有人特地到工作坊与张永亮导演接触。

  “咦,好久不见 ,小姜,别来无恙乎。”

  对方咕咕笑,“你还记得我?当初大家同在传理系混。”

  张导演凝视身穿名牌西装的旧同学,“你有事找我?”

  “实不相瞒,的确有求而来。”

  “若是借贷,免问,本行穷得要跳楼。”

  “不不,同这个无关。”

  张笑答:“那就只得一条贱命了。”

  “不,也不是要你的命。”

  张大奇,“莫非给我一份工作?”

  ※   ※ ※

  “正是,”姜自公文包里取出一个本子,“剧本在这里,戏拍好了,拿到柏林参展。”

  小张一怔,这是怎么一回事?

  “只有一个条件,女主角必须是刘印子。”

  “你代表谁?”

  “大昌贸易郭氏。”

  小张忽然明白了,十分厌恶地站起来,“你几时做了皮条客?”

  “张,你别立刻跳到结论里去,我有那样暗示过吗?将来,老板同女主角之间发生甚么事,与你我有甚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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