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甚么样的感觉,是否一阵凉意?
之珊已经用尽全身力气,甄座聪的身体压住她下半身,她推开他,但不够力气。
她用右臂取到电话,但是线路已经剪断。
她整件黑衬衫已经湿透,之珊喘着气,闭上眼睛,呵这样流血很快会失去知觉,她不愿与甄座聪死在一堆。
之珊用脚蹬开甄座聪,找到手袋,取出手提电话。
她按紧急号码,「我中枪,自卫杀人,请速来救我。」
之珊没听到对方回答。
她倒卧在桌底。
之珊并无完全失去知觉,她听到救护人员破门而入,奔到她身前蹲下,给她吸氧气,把她抬上担架。
「你有知觉吗?你会说话吗?」
讲话需要极大力气,之珊没有回应,她只点点头。
她闭上双目,昏睡过去。
醒来时觉得剧痛,她呻吟,急忙去看手臂与腿,发觉它们仍然与躯体连接,知道没有失去一肢,不禁安心。
她记得每一个细节。
但是她情愿像一些人说:「不记得了,完全不知道那件事曾经发生过。」
周元忠第一个进门来。
他握住之珊的手,默默流泪。
之珊轻轻说:「我杀死了人。」
「他没有死,仍在急救中。」
之珊诧异,他明明倒在地上,胸插利刃,动也不动,怎会有救?
「他比你还早苏醒,已经可以落口供。」
之珊为自己冷酷吃惊,她希望他死?
她浑身颤抖起来。
「之珊,别害怕,我再也不会离你半步。」
之珊身体突然痉挛,医生连忙进来诊视注射,周元忠被请了出去。
之珊觉得前所未有的孤寂恐惧。
“元忠,」她叫他名字:“元忠。」
医生告诉周元忠:「她伤势并不严重,复元后需做物理治疗,但是肯定受到极大惊吓。」
「她怕那人会回来加害她?」
「那将是无可避免的持久恐惧。」
周元忠内疚。
「你尽量开解她,给她一点时间。」
警务人员到了。
「真令人讶异,两人伤重至此,却又都活命。」
他带着一只微形无线电视,让周元忠看新闻报道,记者说:「杨子律师行频频发生惊人意外,今次一男一女二人浴血,传说是情侣关系——」
有人伸一只手过来关掉电视。
他是杨汝得。
他镇定地进房去探视女儿。
接着,之珊的母亲也赶到了。
中年的她乘搭长途飞机后疲态毕露,由飞机场直接来到医院,已经耗尽力气。
她走近女儿,与前夫一人站病床一边。
之珊昏昏入睡,看不到父母如同陌路。
周元忠发觉他们两人完全视对方透明,不抬头,目光也不接触,当然也不招呼。
周元忠过去问候。
接着,之珩也来了。
接飞机的显然是她,见到周元忠,她说:「母亲住我处。」
谈女士坐倒在沙发上,默默流泪,极度疲劳的她已失去自制能力。
之珩并不与继父说话,自顾自与医生交换意见。
杨汝得握住之珊手,轻轻扫她头发,见到女儿无恙,便静静离去。
只得元忠送他到门口。
他朝女儿的男朋友点点头,了然一人离去。
回到房中,之珩正在整理带给之珊的衣物,又斟热茶给母亲喝。
元忠心想,这始终是女人的世界,一直以来,她们狡黠地给男人一个错觉,以为他们才是统治者。
谈女士忽然轻轻说:「老多了。」
在说谁,杨汝得?
语气这样平淡,像说一个不相干的人,那样斯文的太太,那样无情,真是奇异对比。
之珩说:「只要之珊无恙,还计较甚么。」
「真是,」谈女士说:「叫我爬过大西洋去挡这两枪我也愿意。」
「那人残暴似野兽,想逐寸打杀之珊,叫她吃尽苦头才甘心。」
「呵,不要再说了。」
之珊仍没醒来。
「妈,我送你回家休息。」
「我双脚都肿了。」
之珩替母亲换上拖鞋,扶她起来。
谈女士把手臂搁大女肩上,借力站起,由她扶着离去。
只有母女才会那样亲贴。
她们一走,周元忠听见之珊轻轻说:「大姐终於扬眉吐气。」
她一早醒来,不想抢注意力。
周元忠微笑。
「我也想站起来。」
「现在还未能够,伤重,骨上打了钢钉。」
之珊问:「你们怎样知道我进了医院?」
周元忠不敢说,他惭愧到极点。
连之珊都失望。「可是看晚间新闻?」
「是。」
他与之珩洽谈生意,讲得十分投契,决定在杨子行成立侦查部门,丝毫没有预感?女友正遭残害。
「有无心惊肉跳,打烂茶杯?」
没有,见之珊没电话进来,还以为她午睡。
之珊全凭机智逃得一命。
他赶到医院,她已经做完手术。
医生同他说:「她虽受重创,但可盼完全复元。」
「你已同意替杨子工作?」
「那会是一份可以发挥的工作。」
「我很替你高兴。」
周元忠没有发觉她的语气已经冷淡。
重伤之后,之珊有力讲话已经很好,语气怎样,他分辨不出。
有人敲敲门。
「杨之珊,醒来了?我是心理医生伍尚勤。」
之珊点点头,「伍医生请坐。」
周元忠立刻说:「我稍後再来。」他松口气。
医生穿便服,像一个朋友般闲闲说:「是男朋友吧。」
之珊想一想,不出声,过一会才说:「有很多时,是我一厢情愿。」
「最近生活中发生许多事?」他问得轻描淡写。
之珊轻轻说:「九死一生。」
「父母男友都在身边,算是不幸中大幸。」
「以后不知可否正常步行。」
「我同主诊医生谈过,不会有问题,但是在飞机场经过海关的金属探察器,会啪啪响。」
「玩火者终遭火焚。」
「甚么?」
之珊同伍医生说:「我玩弄感情,引致灾难。」
「不是每个失恋的人都会杀人泄愤,你不必内疚。」
之珊轻轻说:「我的表现特别坏,使人难堪,下不了台,我可以处理得好些,他几次三番要与我理论,我只是拒绝。」
“这也不能开枪杀人。」
「我伤害他至深。」
「换了是我,」医生说:「我会找一个更漂亮的女友,带她在大庭广众走来走去出这口鸟气。」
之珊苦笑,「伍医生你真幽默。」
「我们接到医生指引,他需经过精神科详细检查,才能决定是否适合接受审讯。」
「甚么?」
「用白话说,即是该人精神一直有病,根本分不出对与错,真与假。」
「不不,他聪明机智,日理万机,怎会是疯子。」
「那就要看医生的报告了,都会中许多人有病不自觉,不求医,你留意一下,许多还是商界及社交界名人,行为异常。」
之珊嚅嚅问:「我呢,我有否狂躁症?」
伍医生微笑:「我看没有。」
他穿便衣,态度可亲,脚上一双球鞋,病人乐意同他谈心事。
他轻轻说:「奇是奇在发生那么多事,仍然无人知晓王晶晶下落。」
之珊叹一口气。
把杨子搞得天翻地覆,面目全非的正是这个女子,甚么仇都报足。
之珊露出极端疲倦的神情来。
伍医生说:「我明日再来。」
之珊说:「替我带两件软壳蟹寿司。」
伍医生一怔,「医院有食物供应。」
「我嘴巴淡。」
伍医生看着她,「杨之珊,有无人向你说过不?让我做第一个,不,之珊,不可以,明天见。”
之珊满以为这是举手之劳,甚至可以缩短医生及病人之间的距离,没想到被和颜悦色的他一口拒绝。
伍医生出来遇着阮督察。
「怎样,杨之珊可以录口供没有?」
「再隔两天。」
阮督察说:“当心这个女子,我们一位英明能干,大好前途的同事竞为着她辞去职务以便日夜相伴。」
伍医生诧异,就是他刚才见到的那个人吗?
不过,他未有及时保护她。
阮督察说:「那边报告出来了,疑凶精神不正常,不宜接受检控。」
「啊。」
「他将长期接受精神治疗。」
伍医生点点头。
第二天,他在日本馆子午膳,好不容易才说服自己:阿伍,你是她的心理医生,需划清界限,不可像追求者那样替他办小差使。
那女子有一股腻人骄纵的神态,十分可爱,必需小心。
他到了医院,发觉她正在录口供。
他有点恼怒,连警方都不听从他的意见,急急来催促病人。
只听得杨之珊说:“…他是要毁了我四肢,像肉球般听他摆布,我昨夜噩梦,他潜入病房,用枪轰得我脑袋开花,可是仍然撕裂我衣裳……」
那女警耸然动容,双手发抖。
看护进来说:「杨之珊做物理治疗。」
这一单大新闻,像所有大新闻一样,三五七天就淡下来。
只除出王家偶然还出来见记者:「他女儿还活着,我的女儿已经消失。」
之珊对伍医生说,她仍充满恐惧,怕黑、怕走廊、怕高大人影。
她又怕无人真正想听她的心事,母姐来探访,她也装作若无其事,表示正在康复中。
她同之珩说:「叫母亲回去吧,否则早些时候吃足苦头拉紧的面皮全部报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