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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少担心,不语不会嫁不出去。”

  “你又错了,我从来不为她担忧这个,我只怕她花光节蓄,那就烦了。”

  这是事实。

  “只要她经济独立,体面风光,才不怕找不到男伴,真是爱嫁谁就嫁谁。”

  “是钱作怪吗?”

  “当然,谁会拖一个包袱上身。”

  解语低下头。

  方玉堂说出实话:“你放心,年轻貌美如你,不怕没人背着走。”

  解语啼笑皆非。

  “找到固定男朋友没有?”

  “十划没有一撇。”

  “同龄男子都很幼稚是不是?”

  “那也不用去说它了,至可怕是他们的母亲,不过四五十年纪,未老先衰,一副封建时代老夫人姿态,对儿子女友评头品足.这个出身有污点,那个相貌不够端正,像挑王妃。”

  轮到方玉堂笑,“你仿佛在说我老妻。”

  解语讲老实话:“是方太太倒还罢了,你们家到底养得活媳妇,不但有佣人服侍,不愁三餐,尚可即刻移民,可是那种几乎仅够温饱的人家,也同样装腔作势,那才气人呢。”

  “不用生气,迟年恶婆婆会碰上刁钻媳妇,有得好斗。”

  方玉堂自己也困惑了。

  对着花解语,他好像无话不说,甚至絮絮闲话家常,都饶有趣味,这是怎么一回事?

  而解语又主动恢复与他来往,又有何机心?

  “难得你不记仇?”

  “我事事均记得清楚,可是你同我们家,到底已有那么久的渊缘。”

  方玉堂有点羞愧。

  “我无时无刻不想念不语。”

  “你才没有。”

  方玉堂见她不信。一个中年男人,也不好解释,别转话题,“我那个朋友,仍想认识你。”

  解语看着他,“是一个举足轻重的人物吧?”

  “那当然,商场跟红顶白,没有影响力,谁理他。”坦白直截了当。

  解语摇头,“不,我不想认识他,”她狡黠地笑一笑,“妈妈说我年纪还小,宜专心读书。”

  方玉堂也笑笑,“我这位朋友,生性大方慷慨,富甲一方,学养俱佳,是位正派人物。”

  “我肯定他是,可是,我功课实在忙不过来。”

  花不语监制的巨制,光是外景,足足拍了半年,不能说进行得不顺利,又不住招待记者探班,故报上时有报导,并不冷落。

  眼看又可顺利过关,忽然传来晴天霹雳。

  解语记得很清楚,那一天,回到家,看见不语躺在她的床上,面如死灰,一动不动。

  “姐姐!”

  她立刻放下书包,跑到床边,蹲下紧紧握住姐姐的手。“怎么了,告诉我,发生什么事?”

  不语见过不少大场面,能叫她全身颤抖可真是大事,解语惊惶不已。

  不语用手掩着脸,“别告诉外婆。”

  “什么事?”解语吓得落泪,“可是你健康出问题?”

  “要死倒好了。”

  “讲出来商量。”

  “坏了事了。”

  “怎么会!”

  “底片被上头扣留,不予发还。”

  “什么理由?”

  “拍摄场地牵涉到军事基地机密。”

  “这正是宣传重点之一,你不是早已搭通天地线了吗?”

  “打通的原来只是地线,上一层的天线现在大发雷霆,说我们根本没有招呼过他,将底片扣住,要好好研究。”

  解语张大了嘴。

  “我这下子可完了。”

  解语问:“要研究到几时?”

  “完了!”

  “你还不找人疏通?”

  “找谁?有字号的人都不担这种干系,一部电影而已,年中不知多少失败投资,这个戏有何特别?”

  解语抓住姐姐的手,“资金——”

  “我已收了订金作为投资,不能如期放映,需做庞大赔偿,若宣布破产,得变卖一切产业。”

  不语失声痛哭。

  最令她伤心的是非战之罪,而是不可预测的政治因素。

  她急痛攻心,已近歇斯底里。

  解语把姐姐紧紧拥在怀中。

  第四章

  “有得救有得救,别担心。”

  “我们已想尽办法。”不语呜咽。

  一日之间,她似老了十年,身体佝楼,四肢软弱。

  解语服侍姐姐吃药,安排她睡下来。

  她即时去找方玉堂。

  秘书迎出来说:“方先生开会。”

  “我有要紧事,不能等,请他出来一下。”

  秘书知道这个漂亮的少女身分特殊,迟疑一下,决定汇报。

  片刻,方玉堂自会议室出来,看到面色苍白神情异常的花解语,立刻吩咐:“你去我房间稍候,我交待一两句即来。”

  算得难能可贵了。

  可是那十来分钟,像半个世纪那么长。

  虽然外婆一直说,数十年晃眼消逝,并非难事。

  方玉堂推门进来,解语转过头去,脖子有点酸软。

  她立刻说明来意。

  方玉堂张大了嘴,半晌做不得声。

  然后,他斟了一杯拔兰地,喝一口。

  “怎么会跑到人家军事基地去取外景?又不是时装片。”

  “别研究这些了,你人面广,可有救?”

  “有是有。”解语一听已经放下心头一块大石。

  “现成有一个人,一句话,底片明朝即可放出来。”

  “我不相信。”

  “我说的都是实话。”

  “此君是谁?”

  “这人叫杏子斡。”

  解语仿佛听过这个名字。

  “我们如何去求他?”

  方玉堂笑了,“我们?我是我,你是你,那是你们的事,我至多扯一扯线,做个中间人。”

  “好,我该怎么去求他?”

  方玉堂为解语的勇气感动,叹口气。

  他说:“这位杏先生,正是我说了近一年,那个想结识你的人。”

  解语松一大口气,像遇溺之人被托出海面吸入新鲜空气一样。

  “这好办呀。”

  方玉堂凝视她,“你怎么知道人家要的是什么?”

  解语苦涩地一笑,“当然不会是我的灵魂。”

  方玉堂说:“你对不语的忠诚,一直使我感动。”

  “她养活我,我当然要报答她。”

  “照顾你是她的责任。”

  “她牺牲很大,而且都记录在银幕上,我看过她的影片,一些,真猥琐得不堪入目,为着家人生活,她也一一忍耐,她为我,我为她,也是应该的,凭什么我会比她高贵呢,我们是姐妹,或者,是母女。”

  方玉堂沉默一会儿。

  片刻他说,“即使有难,我也不会叫你们睡到街上去。”

  解语略觉宽慰。

  “你在这里等一等,我到内厅去打一个电话。

  办公室转角,有一间小小套房,他用来休息用。

  当下他走进去,掩上门。

  解语在门外等。

  以前,她一直纳罕,他们是怎么与她们谈的条件,现在她明白了。

  大抵不用她们开口,恐怕都有中间人。

  真的实行起来,也不比想象中尴尬,冷静地。理智地,说出交换的条款。

  才三五分钟,方玉堂已经出来。

  “关于影片的资料……”

  “我马上回家传真给你。”

  “那些片约值多少?”

  “不语整副家当。”

  “其实,她的家当也不值几多。”

  “你错了,方先生,那是她凭劳力赚回来。”

  “一早叫她不要冒险投资。”

  “一个人到了某一阶段,总想证明一些什么。”

  方玉堂叹口气,“我遇见不语之际,她正值你这样年龄。”

  可是,已经有一个私生子。

  解语不知道说什么才好,那个孩子,就是她。

  别人生孩子,伴侣热烈盼望,公公婆婆、父母亲尽力照顾,她却一个人孤零零承受白眼压力。

  奇是奇在到头来,这一切创伤苦楚辛酸也并未曾在她肉体或灵魂上显露出来。

  她也算得是一个奇女子。

  到了家,外婆惊疑地问:“不语怎么回来了?”

  解语镇定地笑,“这是她的家,不让她回来乎。”

  去看了看不语,仍在熟睡。

  很好,憩睡可治百病。

  解语联络到导演,谈了半晌,把一切资料记录下来,放下电话,详细列出制作人姓名、影片名称、合作单位、底片数量,外景地点、日期。

  一边写她的手一边颤抖。

  额角淌着汗,慌张的她不相信她会写字,一笔一划都努力地做,片刻手指手腕与肩膀都酸痛起来。

  方玉堂的秘书来电催促:“请问资料找齐没有?”

  “好了,此刻就传真过来,请查收。”

  稍后,秘书再来一通电话,“方先生说,资料已到对方手中,请安心等候消息。”

  为此,解语一辈子感激方玉堂这个人。

  他没有叫她等。

  他没有搞小动作,卖关子,百上加斤,令她焦虑。

  这已是现今世界的仁人君子。

  解语一夜不寐。

  不语倒是呼吸均匀,连睡姿都没换过。

  解语一个人坐在露台上沉思。

  那位杏子斡先生看过资料,想必会召她去见面谈条件。

  他要什么不要紧,可是,一定要保证取回底片。

  解语紧张而疲倦,终于也在藤椅子上睡着。

  是外婆叫醒她。

  “当心着凉,为什么不回房去睡,你俩有什么事瞒着我不说?”

  解语紧握着外婆的手不语。

  电话铃刺耳地在清晨响起来。

  吵醒了不语,惺忪沮丧地说:“解语,听听,说我不在。”

  解语取过话筒,听对方讲了几句,脸上渐渐露出喜色来。

  过一会儿,她把话筒递到不语耳边,“你听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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