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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医生们听见,都笑出来。

  “至于神经线的移殖——”

  杏子斡连忙说:“给我一个人知道就可以了。”

  整个会议居然轻松起来。

  “最困难的,当然还是接驳问题。”

  一只背上长着人类耳朵的老鼠走到玻璃前,用绿油油、鬼火般的眼睛看着解语。

  解语浑身爬起鸡皮疙瘩。

  老金重重喘息一声。

  杏子斡转头说:“我与这班科学怪人在此多逗留一会儿,解语,你与老金出外喝咖啡。”

  他真体贴。

  二人退出。

  解语说:“我太窝囊了。”

  “谁会怪你。”

  “科学实验真正恐怖。”

  “可是那些获得新耳朵新鼻子的病人会感恩不尽。”

  “医生回家都吃得下饭吗?”

  “我想没问题。”

  解语吁出长长一口气,“子斡的手术,部分零件也就是靠这些老鼠提供了?”

  老金抹一抹额角上的汗,“是,是。”

  解语好奇地问:“他们在何处培养神经线?”

  老金守口如瓶。

  解语嗫嚅问:“猴子?”

  老金递上一叠医学杂志,“花小姐,我去看看司机准备好没有。”

  解语不再发表意见。

  杏子斡要过大半个小时才出来。

  解语刚读完一篇关于隆胸整形手术的详尽报告。

  看杏子斡的眼神,知道他心情还算不错。

  可是他对解语说:“人类的医学何其落后。”

  解语给他接上去:“可是所拥有的核武器足以把地球毁灭十次。”

  “而且还要继续试验。”

  他们二人相视而笑。

  “老金呢?”

  “他出去呼吸新鲜空气。”

  “真难为他了,每次来,他都吃苦。”

  老金进来了,把轮椅推出去。

  专用车子伸出升降斜坡,轮椅推上车厢。

  杏子斡忽然问:“解语,如果决定做手术的话,你会在我身边?”

  “自然。”解语不加思索。

  “遗嘱我早已准备妥当。”

  解语十分泰然,“是。”

  “我体内可用之器官,将捐赠有需要之人。”

  解语亦答,“是。”

  杏子斡微笑,“解语,你可知道我今年几岁?”

  解语清晰回答:“三十二。”

  杏子斡颔首,“你很关心我。”

  解语微笑,当然要熟读剧本,否则如何演好一个角色。

  “手术将在下个月进行。”

  老金听了,虽不出声,浑身一震。

  “一般人会以为我应无所恋,大可孤注一掷,可是,我对生命仍然热忱,单是每日世界政局变化,生意上落,已令我兴奋好奇。”

  解语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

  “何况,现在我又刚订了婚。”

  解语不出声。

  “你猜,奇迹会否出现?”

  解语轻轻答:“一班科学家研究了这么久,大约不会叫你失望。”

  他叹息一声,“你有什么话,趁这段日子好对我说了。”

  解语想一想,“假使手术后你的情况有所改变,你愿意见一见母亲吗?”

  杏子斡一愣,一时像是不明白解语指的是什么人。

  解语恳切地看着他。

  他终于听懂了,冷冷说:“我并无母亲。”

  解语知道一时急不来,不再游说。

  过片刻,杏子斡问:“你见过她?”

  轮到解语为难他:“谁?”

  “她。”

  “谁是她?”

  “我母亲。”

  “我以为你没有母亲。”

  杏子斡啼笑皆非。

  世上只有花解语一人敢这样对他说话,他日常接触的人太过同情他,都不想伤害他,或是有求于他,不欲得罪他。

  他自觉幸运,至少解语是他的朋友,勇于抢白他,他没看错人,若果他要的是婢妾,不必等到今日。

  他不发一言,心里却是感动的。

  他不出声,解语也不回答。

  车子到达住宅门口。

  杏子斡又问:“你见过她?”

  “是。”

  “你怎么找得到她?”

  “是她找到我。”

  “她说什么?”

  “大部分时间流泪。”

  杏子斡不出声,过一会他问:“换了是你,你会怎么做?”

  “你知道我脾气。”

  “我憎恨她。”

  “是,我们总得把过错推在某一个人身上。”

  杏子斡说:“我知道开枪的人不是她。”

  “是她,是她,一切因她而起,后来你父亲又郁郁而终,一个家就这样解散。”

  杏子斡沉默长久。

  他问:“这是激将法?”

  “不,我只是讲出事实。”

  杏子斡苦笑,“现在你也是这个受诅咒的家的一分子了。”

  解语不再说话。

  杏子斡却道:“做一个健康的普通人最快乐:开车、打球、游泳、与女伴跳舞、拥吻,抱起自己的孩子,让他骑在肩膀上……”声音渐渐低下去。

  护理人员过来礼貌地与解语打招呼。

  由他们接管杏子斡的时间又到了。

  解语出门去,原本只想晒晒太阳,不知不觉越走越远。

  转过头,看见华厦藏在树荫中,只看到一角棕红色的瓦顶。

  要是她愿意,她可以一直走到飞机场去,永不回头。

  最难的是这一点,她是自由的。

  一切靠自律,不像小学生,交不出功课得站在课室中央,用羞耻来激发他的责任感。

  解语缓缓开步。

  一辆红色开篷跑车自她身边擦过,又缓缓倒车,停在她身边。

  车里是一个华青年轻人,“小姐,去哪里?”长得面貌端正,又笑容亲切。

  解语想答:去凯利曼渣罗山。

  “你是生面人,新搬来?”

  他是一个健康的普通人,可以与女伴跳舞、拥吻,要是喜欢,亦可结婚、生子。

  世上最幸福的便是这种人。

  解语凝视他。

  “我载你一程可好?”他误会了那专注的目光。

  解语摇摇头。

  “你住哪间屋子?”解语朝大厦看一看。

  “呵,那大屋长年没有人,你随家人来度假?”

  解语颔首。

  “你姓杏?”

  解语点点头。

  “我叫陶元平,是你们邻居,住三三八。”

  他姓桃,解语微笑,华人的姓氏意境佳妙!杏、桃、花、香。

  “来,上车来。”

  解语摇头。

  “对,太危险了,”陶元平说,“我们改天见。”

  他依依不舍开走车子。

  解语一个人站在山拗。

  第九章

  没多久,杏宅的司机开着车来寻。

  看到解语,轻轻停下,“杏小姐,风大。”

  解语挂住杏子斡,她也正准备回家。

  老金在大门口等她,看到她松口气,前来开车门。

  老金擅用怀柔政策。

  “医生说杏先生今日情绪不稳,帮他注射,已经睡了。”

  解语轻轻说:“我看过一项报告,过量吸食古柯硷会昏迷的原因是毒品使人体误会已吸收足够氧气,故暂停呼吸,因而引起脑部缺氧死亡。”

  “杏小姐好学。”

  解语吐出一口气。

  “杏小姐请早点休息。”

  杏宅地段大,连邻居的鸡犬声也听不见。

  深夜,解语走到书房找书看,推开门,开亮灯,她呆住了,整一千平方尺大的空间简直像小型图书馆,四面墙壁全是一格格书。

  解语被这阵仗吓坏了,连忙熄灯退出。

  她回房去看电视。

  终于在曙光中睡着。

  接着一段日子,杏子斡天天往医院开会。

  解语自然日日随同。

  天气渐渐转凉,解语加一件乳白色毛衣及深蓝大衣。

  杏子斡说:“你需要新衣的话——”

  “你觉得我需要新衣?”

  “不。”

  “那我就不需要新衣。”

  “陪我到公园去晒太阳。”

  “好。”

  出门时,看到玄关的茶几上放着一大篮白花。

  杏子斡呀异,“这是谁送来的?我们家一向不用剪花。”

  老金说:“大约送错了。”

  “卡片上可有写名字?”

  “说送给香小姐。”

  “这里何来香小姐?”

  解语已经知道是谁,可是不出声。

  到了公园,她把他推到海边一个小沙滩,桃树荫下——坐好。

  不远处刚好有座儿童游乐场,成群三五七岁的孩子在嬉戏玩耍。

  杏子斡说:“有这无忧无虑的二十年打底,到底好些,以后无论遇到什么,也可以挺过去。”

  解语失笑,她连这十年也没有。

  孩子们欢乐地呵呵呵边追逐边清脆爽朗的笑。

  杏子斡说:“我怀疑这是上帝惟一可以听见的声音。”

  解语坐草地,眼睛看向远处。

  杏子斡何等机灵,他立刻察觉了,沉声问:“那边是谁?”

  解语答:“公园是个公众地方。”

  “是她吗?”

  解语叹息,“我眼力不是那么好。”

  “是你叫她来?”

  “我不会做那样吃力不讨好的事。”

  “那么,是她一直跟踪我。”

  远处一个穿黑衣的妇女渐渐走近。

  杏子斡盯着她。

  她站定了。

  解语试探地问:“可要我请她过来?”

  杏子斡肯定地说:“我们立刻走。”

  解语即时推走轮椅。

  解语把轮椅推往海堤。

  她吸进一口海风,“清静了。”

  他又踌躇。

  “要不要回去?”

  “不,我只想晒晒太阳。”

  老金匆匆寻来。

  杏子斡厉声道:“一日到夜如影附形,这里不需要你,你没有更好的事可做?”

  老金立刻唯唯诺诺退下。

  解语看着他,“伙计是来干活的,伙计不是来挨骂的。”

  他十分赌气,“你也可以走。”

  “我不是工人,我活该挨骂。”

  杏子斡不再言语。

  “像你这样办大事的人,也有使意气的时候,可见人总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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