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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知道,我并无多心。”

  “他与妻子新近分手,在温埠做建筑生意。”

  “那好呀,是名正当生意人。”

  “知眉小眼,不习惯。”

  “可是场面容易控制。”

  “解语,你长大了。”

  解语笑,“可不是,小孩变大人,大人变老人。”

  到底血浓于水,一笑泯恩仇。

  解语说:“别再回来了,设法落地生根。”

  “我知道你们讨厌我。”

  “谁说的,人生总得迈进新阶段,安顿下来,接外婆过去度假,两边跑,不亦乐乎。”

  “你倒是教起我来了。”

  “不敢不敢,”解语说,“小小一点意见。”

  “我也有此意,钱带到这边非常经用,房子与车子都便宜,食物新鲜丰富,适合退休生活。”

  十六岁出来为生活挣扎的她很容易看破红尘。

  “一次往东岸探朋友,在飞机上碰见方玉堂。”

  世界其实只得一点点大。

  “有无交谈?”

  “有,像老朋友一样,十分亲切,毫无介蒂,我自己也有点吃惊。”

  “那多好。”

  “解语,自你双眼看出去,每个人都是好人吧。”

  “人人总有为难之处,许多事何必深究。”

  不语深深叹息。

  解语笑,“我俩许久没有好好聊天了。”

  “你来,我招呼你,这幢洋房的海景非常好。”

  解语只是笑。

  “呵,我忘了,现在你才不稀罕。”

  解语说:“我明日动身到新加坡。”

  “自己当心。”

  “我们再联络。”

  挂了电话,外婆抬头问:“是不语吧?”

  “正是她。”

  “她说温埠像个避难所,许多人躲在那边悄悄过新生活。”

  解语笑,“终于找到桃花源了……”

  “你明日出门?”

  “是,娄律师会派人来照顾你。”

  “我不用人帮。”

  “是一个女孩子,每天来三两小时,替你打打电话买买东西看看帐单。”

  “呵是秘书。”

  “时髦点的说法是私人助理。”

  外婆颔首,“轮到你来替我打点生活了。”

  解语紧紧搂着外婆。

  她的记性非常好,回忆到四五岁之际,外婆帮她洗脚洗头的情况,打一盆水,婆孙坐在小矮凳上,一边聊天,一边泼水。

  外婆从来没有怨言。

  那时,不语一定趁着青春在外陪人客应酬。

  逼人的,一向是生活。

  只要老少的生活被安顿好,荣辱不计。

  第七章

  第二天,解语穿着白衬衫蓝布裤乘飞机到新加坡。

  这次老金亲自来接她。

  “杏先生好吗?”

  “一早就催我们做这个做那个,知道你要来,紧张得不得了。”

  解语笑,“好像不怕我来了不走。”

  老金伸长了脖子,“你肯吗,花小姐,你肯吗?”

  解语说:“我就是要与他商量这件事。”

  老金一愣,满面笑容,忽然之间,笑容未逝,流下泪来。

  解语颔首揶揄,“居然那么大一个人,听见我可能不走,就吓得哭了。”

  老金啼笑皆非,咧开了嘴,合不拢。

  两人上了车,往市中心驶去。

  杏宅在一间大厦顶楼。

  私人电梯门一打开,就看见杏子斡坐在轮椅上等。

  解语立刻笑着迎上去。

  杏子斡欢喜得不知说什么才好,过一刻才说:“解语你穿白衬衫蓝裤子最好看。”

  解语笑着同老金说:“这是否暗示我节省服装费?”

  老金笑得用手帕拭眼角,“花小姐谈笑风生。”

  自有佣人斟上香茗。

  每一所杏宅都自建筑文摘中示范单位。

  杏子斡告诉她:“刚与罗斯齐男爵开完会。”

  解语笑:“这些人我一个都不认识,你不用跟我说。”

  “我想在你面前建立声威。”

  “唬人。”

  杏子斡笑了。

  解语蹲下来,握住他的手。

  他整条手臂没有生命力气,沉重、呆木,似一块橡胶,可是,隔一会儿,她发觉手臂是温暖的,那肌肤里照样流着血液,那只是一条沉睡的手臂。

  将来引擎有机会重新开动,手臂会自由活动。

  可是目前还不能够了!

  解语不想杏子斡知道她想得那么多,把轮椅推到客厅去。

  她站在长窗前看风景。

  “你每个住宅都占尽优势,景色如画。”

  “我所能用的,也只有眼睛罢了。”他感喟。

  解语的秀色可餐。

  “巴黎的寓所更美?”

  “你要是愿意的话,明天就可以出发。”

  “那太累了。”

  “大家都怕我辛苦。”

  “你别多心,我老听姐姐说,二十五岁后至怕搭长途飞机,巴不得四肢可以折叠起来。”

  这个时候忽然有秘书前来与杏子斡轻轻说了几句话。

  他抬起头来,“解语请饶恕我,我得去听一个电话。”

  他进书房去了。

  解语看着他背影。

  幸亏那么忙,否则早上不知起来干什么。

  老金在她身后问:“花小姐,你会留下来吗?”

  解语微笑。

  老金即时道歉,“我太急进了。”

  解语进房去梳洗。

  那是特地为少女设计的寝室,所有装修,用一种浅得粗心人以为是白色的淡紫。

  茶几上放着一盘贝壳,门外汉都看得出是十分完整及名贵的品种,一只黄金宝贝足有手掌大小,另一只玫瑰骨螺一条刺也不少。

  解语和衣躺在床上。

  她已经没有家了。

  她能把杏宅当她的家吗?

  此刻她不过是一个客人,一点保障也无。

  所以非结婚不可,万一不能够,身边至少要有点私蓄。

  一个管理科大学毕业生此刻年薪不过二十余万,天天穿妥西装打好领带朝九晚六那样勤奋上班,除却车钱饭钱所余无几还得考虑组织家庭。

  那些人在今日来说无论如何不是她的对象。

  有人敲房门。

  “进来。”

  “轮椅太大,进不来。”

  解语连忙去开门。

  杏子斡说:“看到你真好。”

  “我也是。”

  老金却如影附形那样跟来,“医生找你呢。”

  杏子斡颓然,“讨厌。”

  像幼儿被强迫午睡那样。

  解语呵呵大笑起来。

  傍晚,她换上一件色样简单的礼服。

  老金看到她赞美说:“花小姐人如其名。”

  “老金我怀疑你是文人出身。”

  老金笑了。

  杏子斡愣说:“解语只需略事妆扮。”

  她坐下来喝一口香摈,“你必需明白有姿色三五七载之后必定逊色。”

  杏子斡一怔。

  “而世上没有什么堪称永远。”

  解语声音里有着十分早熟的沧桑凄惶。

  “所以,如果这段关系只属短暂,请告诉我。”

  杏子斡愣住,英明聪慧的他突然领悟到花解语要求的是若干保障。

  他凝视解语。

  解语毫无惧意,与他深湛的目光接触。

  他终于开口:“解语,要是你愿意,我们可以结婚,你可分享我的财产。”

  解语微笑,“那太过慷慨了。”

  “我会做出适当安排,令你高枕无忧。”

  解语轻声说:“我抱歉我不得不做出若干要求,我是一个孤儿,在世上一无所有。”

  “我明白。”

  “谢谢你。”

  “请在我外套左边口袋里取出一只小盒子。”

  解语轻轻走过去,轻轻探手人袋,取出盒子。

  一看就知道盒子里装的是一枚指环。

  打开一看,果然是只蓝宝石订婚指环,镶工精致,那宝石颜色如海水一般清晰明艳。

  “请接受我求婚。”

  解语低声说:“我恐怕我缺乏热情。”

  杏子斡忽然笑了,“即使有,我亦无福消受。”

  解语忍不住笑,然后,她悄悄落下泪来。

  “你只要如今日般陪伴我就很好。”

  解语颔首。

  “明日我会在全球英语报章上发布简单的订婚启事。”

  解语说:“我无异见。”

  杏子斡叹一口气,“日后,你若觉得不满,可自由离去。”

  “我明白。”

  “律师明朝会拿若干文件给你签署。”

  解语喝尽了手中香槟。

  她一直纳罕他们与她们之间是怎么谈的条件,现在她知道了,同洽商所有生意一样,冷静诚恳地,摊开来讲。

  解语把戒指戴在左手无名指上。

  老金推门进来替他们斟酒。

  “恭喜你花小姐,恭喜你,杏先生。”

  他满面笑容,他可不理花解语是真情抑或假意,这个忠仆只是高兴主人终于觅得他的红颜知己。

  解语站在露台上深呼吸一下。

  夜间清凉,天气并不如想象中燠热。

  天空忽然电光霍霍,接着呼啦啦一个雷下来,解语吓一跳退后,她转过头去,发觉杏子斡的轮椅已经不在。

  她追出去,看到轮椅在走廊中。

  “子斡。”她叫住他。

  他闻声停住。

  她走过去,“这是你第一次生我的气。

  他却否认,“我才没有。”

  “你为何不声不响地走开?”

  他微笑辩曰:“轮椅控制器出了毛病。”

  解语温和地说:“原来如此。”

  她把住轮椅扶手,不让他走。

  “我有点累。”

  解语问:“是因为我的缘故?”

  “永不。”

  “这个答案使我安心。”

  “晚安。”

  “明天见。”

  最难一关已经过去,就像成千上万的求职人士,第一件事是讲妥酬劳。

  然后,才诚心诚意为老板服务。

  解语睡着了。

  她记得姐姐也睡得着。

  有时,脱下来的白色晚礼服腰位上有明显的手指印,解语真不明白那些人的手为何那样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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