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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佣人取出冷饮。

  解语过去取杯子,发觉平台铺砖地板,其中一部分是砌砖图案,她细细端详起来。

  忽然听得有人说:“这是拜占庭时期的一幅砌砖。”

  解语抬起头来,“杏先生……”

  他在平台内的书房里,光线自强转弱,解语一时只看到一个影子。

  “欢迎你来,解语。”

  “多谢你邀请我。”

  “还喜欢这个地方吗?”

  解语客套地答:“像香格里拉。”

  杏子斡很高兴,“那就多住几天。”

  解语轻轻放下杯子,她想看清楚这个人,于是踏进平台去。

  双目很快习惯幽静的角落。

  她打了一个突。

  她看到的,是一张轮椅。

  杏子斡,坐在轮椅上。

  慢着,她见过这张轮椅,一日,自方玉堂办公室出来,走后门,事实上也正是为着避开杏子斡这个人,有一辆轮椅卡在电梯门口,是她蹲下来抬一抬轮子,帮它滑出来。”。

  杏子斡愉快地说:“你想起来了?”

  “是,原来我们见过面。”

  轮椅与她有一段距离,她看不清他的面孔,可是却觉察得到他的声音有点奇怪,仿佛是透过扩音器说出话来。

  “请坐。”

  解语缓缓坐下。

  原来他是一位坐在轮椅上的伤残人士,解语的警戒心又少了一层。

  “杏先生,多谢你帮忙。”

  杏子斡说:“你帮我一次,我回报一次,互不拖欠。”

  “可是,”’解语忙说,“我不过是举手之劳。”

  杏子斡紧接着说:“我也是。”

  解语笑了。

  “我一直想认识你。”

  “是我的荣幸。”

  解语走过去,伸出手来,想与他相握。

  可是杏子斡说:“解语,我自颈下瘫痪,不能与你握手,歉甚。”

  解语的动作僵住。

  一脚踏前,一手伸出,样子滑稽,那姿势凝在半空。

  接着,是杏子斡元奈的话气:“连我的声音,都是声带震荡经过仪器演绎,你才能听到。”

  解语缩回手来。

  她半边身子有点麻痹。

  太意外了。

  现在,她完全看清楚了杏子斡。

  他穿着便服,坐在轮椅上,两只手臂安放在扶手上,双足并排整齐地搁着。

  面孔略为瘦削,五官却十分端正,笑容舒畅,约三十岁左右年纪,他耳边套着一只微型麦克风。

  解语震惊、惋惜、恻然。

  半晌,她慢慢走过去,把手轻轻按在他的手上。

  “你好,杏先生。”

  “大家好。”

  那不是他真正的声音。

  解语不由得难过地问:“发生了什么事?”

  “从来无人提及这个明显的问题。”

  “你能告诉我吗?”

  面孔好熟,自然,他便是那次在方玉堂办公室外为杏子斡推轮椅的那个人。

  “我是老金。”

  解语笑,“你好。”

  老金比上次神气得多,他对东家说:“花小姐益发漂亮了。”

  解语忽然有点腼腆,她笑笑转身出去。

  所有的走廊都有窗,此刻晴天,窗户打开,全部面海,碧绿海水映进整间屋子来。

  解语回到客房,和衣躺在床上,十分震荡,多么可怕,杏子斡那么精俐的灵魂被拘禁在一具无用的躯壳里。

  如果可以换一具肉体就好了。

  她闭上眼睛,转一个身,睡着了。

  半晌,有女佣进来,轻轻问:“花小姐,晚饭时候到,起得来吗?”

  解语立刻睁开双眼,微笑起床,“自然可以。”

  她掬一把清水洗一洗脸,打开行李,换上一件裙子,女佣一直在门外等她。

  她带解语走向饭厅,解语可以看到漫天红霞。

  杏子斡已在等她。

  吃的是清淡的西菜,说得正确点,是杏子斡看着她吃。

  他解释道:“我只喝流质。”

  到底年轻,这也没有影响解语的胃口,她立心做一个好客人。

  解语没有碰桌子上的红酒。

  “喝一点,是我们家在加拿大卑诗省南部的实验产品。”

  “啊,”解语喝一小口,“我是门外汉,不懂得。”

  “味道如何?”

  “很香,有果子味,又不太甜,容易入口。”

  杏子斡很高兴,“这已是极佳评价。”

  解语笑着放下酒。

  他从桌子另一头凝视她,“解语,你在生活上有何愿望?”

  “我?我没有愿望。”

  “真的?”

  解语想一想,“希望姐姐的新戏卖座。”

  杏子斡笑,“这个我帮不到你,这是群众的意愿,我可用高价把影片买下,可是没有人能叫观众入场,在自由社会,捧出一届总统易,捧出一颗明星难。”

  “那,”解语笑,“我没有其它愿望了。”

  “解语你真是一个可爱的女子。”

  “那是因为姐姐把我照顾得很好。”

  杏子斡略为踌躇,“她其实不是你的姐姐。”

  “我听说过。”解语欠欠身。

  “你不想证实此事?”

  “我不想她为难。”

  “你真诚爱她。”

  “她爱我更多,那么艰难都把我带在身边,名分上头,何必多予计较,这些年来,她也够吃苦,家人不体谅她,还有谁。”

  杏子斡颔首。

  解语微笑,“我不擅钻牛角尖。”

  “那是天大福气。”

  “用次把影片底片赎出,真救了我们一家。”

  “千万别客气。”

  “我特来致谢。”

  “我极想认识你,你愿意来此做客,我非常高兴。”

  解语轻轻站起来,帮杏子斡把轮椅推到露台上,看那银盘似月亮。

  二人无言。

  杏子斡一向镇定的声音忽然有点颤抖,“解语,假如你愿意留下来,这一切都是你的。”

  解语一愣。

  他做这种表示,需要极大的勇气吧,一向发号施令惯了,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四肢不便,对做生意来说,没有丝毫影响,运筹帷幄,靠的是一副脑力,可是在感情方面,他肯定一筹莫展。

  解语很幽默地说:“我们认识,才不过半天。”

  杏子斡歉意地说:“是我冒昧了。”

  “我只不过是一个学生,我要这王国来何用?”

  “我可教你运作整个架构。”

  “你属下共有几名伙计?”

  他想一想,“约五万名左右。”

  解语咻地一声,双手乱摇,“我才不要背这种担子。”

  杏子斡又笑了。

  解语温和地说:“叫你取笑了。”

  连消带打,把杏子斡刚才的建议轻轻抹过。

  “你是惟一叫我笑的人。”

  “有时我们真需要笑。”

  解语握住他的手。

  杏子斡沮丧,“我希望我可以感觉到你的手。”

  解语闻言,连忙把手挪到他脸旁,轻轻说:“我可以吗?”她把手按在他脸颊上。

  杏子斡感动,“我希望,这不是出于怜悯的缘故。”

  解语很直接地回答:“你富可敌国,无人会同情你,放心。”

  他又笑了。

  老金这时在远处咳嗽一声,“杏先生该休息了。”

  由他推着杏子斡离去。

  解语坐在露台上动也不动,百感交集,看着风景。

  半晌,老金出来了,“花小姐,请回寝室,夜深露重雾深。”

  解语抬起头,“老金,告诉我,那是一宗什么样可怕的意外?”

  老金站定,踌躇片刻。

  “请告诉我。”

  老金自然知道她在东家心中地位,因此答:“是手枪失火。”

  “谁的枪?”

  “他的父亲。”

  啊。

  “意外一年之后,他父亲病故,他承继了整个事业。”

  “没有兄弟姐妹?”

  “杏先生是独子。”

  “他母亲呢?”

  “我从未见过,亦未听他说起。”

  “意外之前,他是个怎么样的人?”

  “学业杰出,是名运动健将,特喜英式足球。”

  “他此刻可乐观?”

  “已经难能可贵。”

  “我也这样想。”解语吁出一口气。

  “在这世界上,他十分孤独。”

  “你们对他很好,朋友也都尊重他。”

  “他像其他人,需要一个伴侣。”

  解语不出声。

  “可是,他又不想对方是为着他财势的缘 故。”

  解语微笑,“就算是,也无可厚非。”

  老金忽然问:“花小姐会留下来吗?”

  “我已经在想家了。”

  老金叹息。

  解语忍不住轻轻说:“这并非一座魔宫,他不是一名受咒的王子,即使有少女愿意献出真爱,他亦不会复元。”

  没想到老金回答得那么快:“可是他会快活用多。”

  解语站起来,“我想休息了。”

  “是,花小姐。”

  杏子斡有一具没有生命的躯壳,靠诸般仪器维持。

  解语读科幻小说,曾看到诡异故事:一个庞大的秘密机构幕后主持竟是一副搭着管子浸在药水中的脑子……

  她掩住嘴,太可怖了,她不该这样看杏子斡。

  他的寝室就在楼上,她敢去参观吗?

  解语把枕头蒙住脸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解语起来,在晨曦中,到那个幽美的人工池中游泳,这才发觉,泳池用的是咸水,同在海中畅泳完全同样感觉。

  不消片刻,已有早班佣人前来伺候。

  真在这里过一辈子,倒也逍遥。

  看样子,没有什么事杏子斡办不到,即使有,也无甚相干,躲在这里就不必理会世上一切牛鬼蛇神了。

  她裹着雪白毛巾喝果汁吃早餐。

  池子另一边,是浩瀚的马六甲海峡。

  她身边有一棵大红花,七彩蜂鸟不住前来花芯啜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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