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离开实验室,到住宅去与教授通消息。
电话接通,李梅竺教授在荧屏出现。
时珍说:“父亲,我牵记你。”
“不是小孩子了,”教授微笑,“我很好,勿挂念。”
“父亲,你安全吗?”
“当然安全,缘何问起这种问题?”
时珍支吾,“你离家已有一段时间。”
这时李梅竺教授有所发现,“时珍,你身后站着的是什么人?”
之洋连忙站开来,好让对方看清楚她,“李教授,我是时珍的好友林之洋。”
李教授呵呵笑,“当然当然,之洋,你是我们家的老客了。”
之洋腼腆,“我常来打扰。”
“不,”李教授感慨,“之洋,你永远受欢迎。”
之洋“嗤”一声笑出来。
可是时珍尚有怀疑,这真是她父亲吗,抑或是他事先安排好的录映片断?
她决定问父亲两个不能事先准备,也不能他人冒充回答的问题。
“爸,我幼时最喜吃什么?”
李教授看着女儿,“手指。”他答对了。
“之洋身上穿什么衣服?”
“白衬衫白长裤。”
时珍点点头。
“时间紧凑,我不能多说了,再见。”
两个女孩子松口气。
之洋笑,“你看你,时珍,一副疑幻疑真的样子。”
时珍叹口气,“这年头,真与假简直分不出来。”
“那岂非更好,真假其实并不扰人,是我们一旦分晓斤斤计较而已,如果假足一世,保证无事。”
“你讲得对,之洋,很多事上,人应装作糊涂。”
之洋感唱,“怪不得老人家总说,生活过得去算了,其余不要大计较。”
时珍拍拍她肩膀,“我就是希望你能把不如意事大而化之。”
她们道别。
回家途中,之洋只觉得空气污浊潮热,交通拥挤不堪,她一颗心又浮躁起来。
她留恋李教授设计的梦境,最好自一个梦游览到另一个梦,永远不要回到现实世界来。
怪不得从前服食麻醉剂的人称飘飘欲仙的境界为旅程,之洋相信她已找到那理想的旅游地点。
时珍有时珍的生活,旅游时不必老是拖着她,之洋不介意孤身上路。
那套机器操作容易之至,三岁孩子都会用,但凡最先进的事物首要条款便是简易。
只需要时珍手中那条开机器的锁匙便行。
而之洋注意到,锁匙也不过只是随意放在右边第三格抽屉里。
李宅一切设备都只用来防君子,之洋咕咕笑:“我是小人。”
第二天一早,之洋留意时间,估计时珍已去上班,偷偷出发到李宅,把车子停在比较隐蔽的地方,上去大门前按铃。
电子管家设备问:“哪一位?”
“李家的熟朋友林之洋。”
电子设备翻查记录,“林小姐你昨天才来过。”
“不错,请开门。”
电子设备找不到不良记录,“可是,主人并无吩咐我今日款待阁下。”
之洋有心欺侮这管家,“你主人糊涂了。”
“也许,但,我只凭记录行事。”
“所以说,机器只是机器,拨一拨,动一动,从来不晓得拐弯与见机行事。”
电子观察器沉默了一会儿,之洋以为无望,刚想离去,忽听得它说:“机器并不笨。”
之洋大喜过望,它沉不住气了,把电脑调校到懂得思考,就同时会产生这个不良副作用。
“我没说什么?”
“林小姐,我听差办事,不得不待慢客人。”
噫,抱怨起大才小用来了。
“林小姐,我知道请你入内无妨,你自幼是时珍的同学,又是好友。”
之洋故作好奇状,“没有主人吩咐,你可以破例吗?”
它逞强了,“当然。”
“你启门的密码没有锁死吗?”
它骄傲地答:“主人这点自由是给我的,主人信任我。”
之洋笑了一笑。
忽然听到“啪”一声,大门开启。
之洋摇摇头,见到时珍,一定要劝她换掉这一台仪器,无论是人或电脑,最忌自作聪明,自作主张。
她轻轻走入李宅。
大门关上。
之洋当然认得路。
她直赴实验室,打开门,走到书桌前,拉开抽屉,看到那枚锁匙,刚欲伸手去取,忽然听到身后有人说:“啧啧啧,之洋。”
那是时珍。
之洋把手缩回,涨红了面孔,颓然坐到沙发上,用手掩往脸。
时珍责备她:“想撇下我独自进入梦境?”
“我不想连累你,你有工作,你有你的生活,何苦陪我做梦?”
时珍叹口气,“李时珍与林之洋几时都共进退。”
“你又没有失恋。”
时珍笑,“你还对那家伙念念不忘?”
“人们对于挫折一定刻骨铭心。”
时珍摇头。
之洋忽然醒悟,“是你联同机器来开我玩笑吧?”
时珍笑,“之洋,家父设计的机器全部不简单。”
“今日为何不上班?”
“我知道有贼会上门来。”
“不要为我荒废你的生活。”
“我的生活,亦乏善足陈。”
“不是受了我的坏影响才有这种怨言吧。”
“你倒想影响我。”
“那么,让我们结伴去游乐。”
“今日去何处?”
“听李教授安排吧。”
“由谁来按钮?”
之洋叹息,“这像不像命运?其实一切已经安排好了,我们却还以为有自主按钮控制。”
“喂,你的感慨联想有完没完?”
之洋低头沉吟。
时珍伸手去按钮。
不论是什么梦,之洋都不介意,她太喜欢做梦了。
她们看见了庭台楼阁,穿着锦罗的女孩子来来去去,园子里花团锦簇,长廊底下有猫儿在打架。
之洋大奇,“这是何处?”
时珍摇头摆脑,“繁华锦绣地。”
之洋暗暗佩服,时珍好像已经知道身在何处,所以旅游少了她还真的不行。
时珍拉着之洋往园子深处走去。
之洋问:“我们去见谁?”
时珍答:“不知道,这园子里住了几百个女孩子,不知道会碰到谁。”
“有一本那样的书吗,讲几百个女子的生平?”
时珍没好气,“无聊才读书已够恶劣,你是根本不读书。”
园子越走越深,这分明是一个春天,空气中充满花香,令人嗅之精神愉快到极点。
树枝上挂着精致的鸟笼,里头关着八哥儿,一见人便叫:“贵客来了,贵客来了。”
之洋看见一进红墙绿瓦房子,便扬声问:“有人吗?”
连时珍都猜不透谁住在此,“人好像已经搬走了。”
“慢着。”
有哭泣声。
“谁在伤心?”
一时分不出是男是女,是老是小,那哭声中的深深伤感却至真至诚,以致哭声扭曲,像受伤的野兽辗转呻吟。
之洋立刻说:“此人一定是失去了至爱。”
时珍脸色沉重,“让我来看看是哪一个。”
她伸手掀开一道洋红色软锦帘。
屋内只余几件简单家具,只见一个年轻男子伏在一张贵妃榻上哀哀痛哭。
听到脚步声,他吓一跳,连忙转过身来,抹干眼泪,瞪着之洋与时珍。
只见时珍脸上露出鄙夷之色,“是你!”
那年轻男子相貌清秀,但眉梢眼角生有一股纨绔轻薄之意,之洋一见,便说不出的厌恶。
只见他看到生人,悲伤之意顿减,瞪着两个女孩子,忽然问:“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作此打扮,究竟是男是女?”
时珍拉起之洋,没好气地说:“几百个人,偏偏遇上他,我们走。”
那人打一个揖,“两位姐姐,找我何事,有话请说。”
之洋看着他,“你倒是会低声下气。”
时珍说:“这是他一贯手法,拿手好戏,别去理他。”
之洋忽然喊起来,“我知道你是谁了,你是贾宝玉!”
那人一听,颓然,“你们心中都只有宝玉。”
时珍没好气,“不不不,他不是贾宝玉,他更要猥琐。”
那人抗议:“喂!”
随即坐下,用手托着头,似不欲分辩。
之洋好奇心大炽,“你到底是谁?”
时珍冷笑一声,“你不认识他?他是大名鼎鼎的——”
那人挥挥手,“我叫贾琏。”
这下连之洋都失望了,“怎么会是他!”
那贾琏生气,“我与两位陌陌生生,不知何处惹两位厌憎?”
之洋用手扇了扇鼻子,“臭名远播。”
那贾琏想也没想过有妙龄女子会如此刻薄地面斥他,不禁呆住,一方面伤心事涌上心头,更加无精打采。
时珍出言讽刺:“你这回子又哭什么?好端端一个人,弄进园子来,不出一年,被整治至死……”
那贾琏心如刀割,“不不不,不要再提了。”
之洋为之发指,“谁,谁整死了谁,这种事怎么可能发生?”
时珍索性坐下来,“之洋,在他们那个封建时代,吃人的礼教,凉薄的人情,死个把弱女子,有何稀奇。”
“那女子为什么不逃走?”
“逃往何处?”
“无论何处,有粥吃粥,有饭吃饭,有工打工,一定可以存活。”
时珍又冷笑一声,“不不不,年代久远,女子离了娘家就得夫家,单身上路,绝无仅有。”
“那,”之洋吞一口涎沫,“女子难道全靠他人怜悯养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