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庭芳小说 > 在那遥远的地方(最心爱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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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印大放下行李,不客气地问:“为什么不来接飞机?”

  那人轻轻笑一声,“我听错了时间。”

  印大先生沉声道:“老三,人已经来了,拜托你收拾心猿意马,从此你是有家室的人了.”

  那人在椅上转个身,程岭仍看不清他的脸,只听他叹息一声,“一间破店,一个养女,就想收服我?”

  印大光火了,一拍桌子,“当初你愿意接受这个条件!”

  “大哥,我事后可是越想越委屈。”

  “依你说,怎么样?”

  “你同老二霸占了大部分家产,只把这破店留给我?”

  印大沉声道:“做好了,这店是个金矿。”

  “是吗,”那人懒洋洋,“那你同老二为什么不要它?”

  程岭再笨,也会明白,此人正是印善佳了。

  印大转过头来,见程岭仍然呆站门角,有点不忍,对她说:“岭儿,你累了,且去洗把脸。”

  程岭便走进浴室,关上门。

  奇怪,卫生间倒还干净,可是机伶的程岭一眼便看出瞄头来,洗脸盘上的玻璃架里放着一支唇膏,旋开一看,是鲜艳的玫瑰红。

  程岭不动声色,既来之,则安之,唯有见一步走一步。

  她掬起水敷脸,一边听得印氏兄弟在外头低声开谈判。

  卫生间另外有道门,通向卧室,现在这是她的家了,不妨打量一番。

  卧室比较光亮,窗户垂着纱帘,比想像中的大,一床一几,衣橱里是空的,只有几只空酒瓶,那女人像是已经搬走了。

  程岭坐在床沿。

  印大先生在外头喝问兄弟:“这像是新房吗,叫你装修为什么不动手,为何叫一个女孩难堪?”

  程岭听了只是淡淡的笑。

  她走回浴堂,取出梳子,梳通头发,结一条辫子。

  这时印大先生叫她:“程岭,好了没有?”

  程岭应着启门出来。

  印大对她说:“来见过我们家老三,你叫他阿佳得了.”

  程岭不慌不忙踏前一步,抬起头来。

  她这一步刚巧走进客厅一圈亮光之处。

  一抬头,那印老三与她一照脸,呆住了。

  那是一张雪白的鹅蛋脸,大眼睛,高鼻梁,半满的菱形嘴,一头黑鸦鸦美发,衬得面孔如春季盛放一种粉红色的花,对,洋人叫做凯咪莉亚。

  那印善佳完全被意外震住,天,这是一个自图画里走出来的女孩子,而且一看就知道还非常非常年轻,老大自何处物色到这样一个人?

  印老三忽然为自己的劣迹觉得羞愧了了他半晌才咳嗽一声,轻轻站起来,不自觉踏前一步。

  程岭此际也看清楚了他。

  只见他甘七八岁年纪,一脸胡髯渣,衣裳邋遢,但不知怠地,却有一股潇洒之态。

  程岭开口:“我叫程岭,山岭的岭。”声音清脆动人。

  一朵花,这女孩子完全似朵茶花,她晶莹的容貌感动了那个浪荡子,他结巴地自惭形秽,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印大在一旁看到这种情形,好气又好笑,骂道:“我同你还有事要办,明日一早要出去注册结婚,程岭且去休息,老三,叫你布置新房,你却弄出一个狗窝来。”

  老三这次不再回嘴。

  程岭环顾四周,温暖与否,每个家总有洗不完的衣服,堆积如山的盘碗,她早有心理准备,印大先生没看错人,这个家需要她,她是一只年轻美丽温柔的牛。

  印大把一只铁皮盒子交给程岭后偕老三出去了.

  那是一只太妃糖盒子,盒盖上有一个长着翅膀的鬓发小孩用手托着腮,十分趣致,打开来,里边有零钱及两串门匙。

  程岭并没有休息,她打开行李,把仅有的衣物挂好,随即清理起这个小小的家来。

  年轻力壮的她似有无穷精力,永不言倦,以致日后想起来,她也诧异:怎么总是不怕吃苦?

  做完全套工夫,全屋一亮,她还有时候做一个炒饭,泡一壶茶,她扭开无线电,坐在一张近窗的摇椅上观景。

  整条街上来往的净是华人,程岭觉得趣怪之至,这根本不像外国,她在香港中环见过更多的洋人。

  对面是一间杂货店,邻居是银行,再过去是理发店,然后是肉食铺…整条唐人街似座独立小镇,什么都应有尽有。

  程岭取过锁匙,走到楼下店堂,打开玻璃门,推进去。

  这个年轻的老板娘大吃一惊,什么小食店!根本封了尘不止二两个月了,椅子全搁在桌面上,灶头冷清清,招牌下标着食物清单及价目表:春卷、蛋芙蓉,杂碎、炒面。炒饭……

  柜抬上放一着大玻璃瓶,里边载着半瓶幸运饼,程岭打开盖子,取出一只,拗开来,取出一张纸条,上面用英文写着:“你美貌善良,但太轻易信人”,程岭忽然之间哈哈哈笑起来。

  空旷的店堂激起回音。

  打理这个店,她起码需要两个阿笑那样的帮手。

  她关上店门,回到楼上,发觉印氏兄弟已经回来了。

  他们在喝茶吃炒饭。

  印大先生既感慨又安慰,“岭儿,这个家与这个浪子,从此就交给你了。”

  他口中的浪子出去转了一回,已经理过发刮了胡髯,以及换了一身新衣服,前后判若二人。

  门角堆着大包,小包,袋上写着“伊顿”,“海湾”,程岭知道这大概是大百货公司名称,与她熟悉的永安。惠罗一样。

  据印大先生说,那是新买的床铺被褥毛巾等物。

  接着,他取出一部分帐单与数据,与程岭上起课来。

  印老三干什么?他也真有趣,亡羊补牢,他竟在这个时候油漆起厨房来。

  印大先生给程岭讲解小食店种种。

  \"基本上像一个大厨房,只设外卖,暂时不做堂食,夫妻俩负全责,若果请伙计,怕没有赚头,此刻政府规定最低工资每小时四角半,不准用黑市劳工,你算一算就知道是笔大支出。”

  程岭专心聆听。

  “一早起来,把食物准备妥当,十一时半开店,顾客进来,先收钱,后兑货,我会教你如何算数找钱,一定要当面连发票交给客人,食物打包另外是一种学问,工多艺熟,每天只卖六种食物,一会儿我带你去看厨具.\" 听到这里,程岭已知是对体力与耐力极大挑战。

  可是身后忽然传来嗤一声冷笑。

  是印善佳。

  程岭回过头去看他,只见他在新衣外罩一张厨师用的围身,刷子一上一下正忙,头脸已沾了油漆,可是还不忘冷笑。

  印大没好气问:“笑什么?”

  程岭也想知道。

  印老三答:“谁会不辞劳苦不见天日躲在这种鬼地方死千,我情愿上育康做矿工。”

  印大斥责道:“你想不做?”

  谁知印老三答:“我算什么,我是怕人家不肯做。”

  兄弟俩一齐看着程岭的俏脸。

  印老三心里想,奇怪,这张脸看了都使人欢喜,俗语中的秀色可餐,就是这个意思吧。

  程岭笑笑,“我做,做得不好,二位包涵。\"大家都笑了。

  五点多,天黑了。

  印大合上簿子,对程岭说:“凡事有我呢。”

  世间多不公平,懒弟自有勤兄来辅助。

  再伏到床上之际,头尾已有三天两夜末曾好好睡过,程岭熟睡了。

  梦中她似一直听到有人在她耳畔小小声唱玫瑰玫瑰我爱你。

  天没有亮她就起来了,轻轻做早点。

  印大与印三打地铺睡在另一间房内。

  厨房经过粉刷,特别光亮,好用得多了。

  印大随即起床,洗过脸,便把他所懂的传授程岭。

  自学习打理一间小食店,程岭学会了当地经济、风俗,买卖,雇佣法例,税制、人情世故,经营之道。

  她有一本小簿子,把数目字与细则都记下来。

  印大又一次感动,他从末见过这么好的学生,他两个兄弟,老二老实,老三顽劣,都不是可造之才。

  看着程岭的小脸半晌,他忽然问:“你真愿意留下来?”

  程岭一怔。

  印大轻轻说:“稍后才去注册,你还来得及。”

  程岭讶异,“来得及什么?”

  “来得及后悔。”

  “呵不,”程岭笑,“我不退缩。”

  印大内疚了,转过头去,“有许多事,我末曾对你说。”

  “不要紧,我慢慢就知道了。”

  印大叹口气,搔搔头皮。

  “我们说到——”

  “是,买莱,莱市场在晚上七八时会把若干卖不掉的鱼肉蔬果贱价推出,今晚我带你去看。”

  “老大,”印善佳也起来了,“这些事,留给我办好了,你不如早日回新加坡去。”

  印大不去理他。

  老三又说:“别在程岭面前者讲我坏话,”

  程岭忍不住加一句:“他才没有。”

  老三嘀咕,“是吗,那我为什么有个绰号叫不成才老三?”

  程岭笑了。

  正在笑,忽然又沉下脸:为什么这样高兴?离乡别井,举目无亲,怎么笑得出来?真没心肝。

  她连忙低下头。

  稍后,程岭换上养母生前最喜欢的玫瑰红色旗袍套装与鞋子,刚刚合身,又借用了那管不知是什么人留下的口红,随印氏兄弟出发去婚姻注册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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