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不,我情愿用脚走路,少戴几颗钻石不妨。\"
清流愣住,这不是在说刘太太与她吗,没想到高贵的轮船上的客人并不特别高贵,一样爱说是非,同菜市场里的三姑六婆毫无分别。
清流忽尔觉得安慰。
\"你在这里。\"
清流抬起头,看到余求深,他总找得到她。
他坐在她身边,扬声说:\"嘴巴专爱乱讲,会不会受到惩罚,日后生疔疮?\"
清流失笑,原来他也听到了闲言闲语,帮她出气呢。
那两位太太立刻噤声,过一分钟,站起来离去。
余求深仍然守着飘逸的白色长袖衬衫,笑笑问:\"你怎样报答我?\"清流也笑问:\"你说呢?\"
又自觉似同人打情骂俏,绯红了脸颊。
\"这样吧,介绍我给刘太太认识。\"
清流一怔,\"呵,这个容易,请跟我来。\"
清流把他带过去,向刘太太报上他的名字。
余求深立刻蹲到刘太太面前,絮絮地说起话来。
一阵风吹来,清流的背脊有点凉,忽然之间,她明白了。
余求深是什么人,企图些什么,为何对她如此殷勤。
清流讪笑,冷眼旁观。
只见刘太太像是忽然年轻了,视觉听觉仿佛灵敏许多,她咧开嘴正笑呢!
清流暗暗好笑。
这私人秘书的职位,应由余求深担任才是。
珊瑚在清流身后出现。
\"我可说得是?\"
清流竖起大拇指,\"真不愧是半仙。\"
\"不敢当,这种舞男,我见得多了。\"
清流偷偷叹口气。
\"每只船里都挤着十个八个,专伺单身女士落了单有机可乘捞一笔。\"珊瑚甚为不屑。
\"都满载而归吧。\"
当\"然,困在船中,动弹不得,是最佳机会。\"
\"成本不便宜。\"
\"小财不去,大财不来。\"
她们两人相视而笑。
清流心中释然。
不然!余求深还会冲着她来?一个连替换衣裳都不多一件的穷女孩,拿什么出来见人。
不要说是他,连她也不愿随便找一个人来牛衣封泣。
\"既有舞男,交酬花也少不了?\"
珊瑚笑笑,\"那自然,有花蜜之处,哪里少得了蜜蜂。\"
闹半晌,大家进饭厅去,见船长。
忽然发觉推轮椅的已是余求深。
清流掩嘴骇笑。
她索性走到角落躲懒,叫了一杯橘子水大口喝下。
\"为何一个人在这里?\"
清流以为是任天生,低头苦笑,\"笨人躲起来比较好。\"
那人笑了,\"不要紧,有我这个一样笨陪你。\"
清流忽然发觉那人不是任天生,吓一跳,抬起头来,看到一个陌生的年轻人,粗眉大眼,十分可爱。
第三章
这也不稀奇,反正全船都是陌生人。
那年轻人伸出手来,\"马星南。\"
清流也说:\"唐清流。\"
\"好名字。\"
\"谢谢。\"
\"一个人?\"
\"不,陪刘太太来,我是她秘书。\"
他说:\"我与大哥陪父母。\"
\"呵,应当珍惜这种团聚机会。\"
他笑笑,不语。
\"你有心事?\"
\"你也看得出?\"
如此憨直,不会不是好青年。
他说:\"爸妈一向不喜欢我,他们喜欢大哥。\"
\"不会,只不过你大哥懂得迎合,所以得到更多笑脸,其实在他们心中,你俩地位同等。\"
马星南笑,\"你怎么知道?\"
\"亲生父母,不会偏心。\"
他改变话题,\"嗳,在船上怪无聊,今晚一起跳舞如何?\"
\"我试试请假。\"
\"七时在三楼星光甲板上等你。\"
\"好。\"
清流大胆上前向刘太太请假。
老太太正与余求深喁喁细语,她爪子似的手搭在他宏厚扎实有弹性的肩膀上不放。
老太太根本没听清楚清流说些什么,心不在焉地挥手,\"去,去。\"像赶一只苍蝇似。
清流见目的已达,那里还顾自尊,一溜烟走掉。
没想到找到了余求深那样好的替工。
她走到咖啡座。
这次可真看到了任天生。
任天生观她气色,给她一杯爱尔兰咖啡。
清流喝一大口。
他轻轻问:\"气恼?\"
清流颔首,叹口气道:\"穷人要维持一点自尊不容易。\"
\"人穷志不穷。\"
\"真不知哪里来那么多的空话。\"
任天生笑,\"可是发现某人的真正身份了?\"
清流抬起头来问:\"你怎幺知道?\"意外之极。
任天生不敢说,以往,曾经有母女在船上度假,那人拚命献殷勤,少女以为对象是她,乐得什么似的,结果,目标却是母亲。
任天生当然猜得到。
那少女沮丧的神情,同今日的唐清流一模一样。
\"你认识余求深?\"
\"该人也是船客。\"
\"常常来?\"
任天生答是。
\"每季都见到他?\"
任天生笑笑说:\"许多人都喜欢坐船。\"
\"每次都找到猎物?\"
\"那我就不清楚了。\"
\"原来,\"清流恍然大悟,\"这船是他觅食之地。\"
任天生不出声。
清流这才发觉自己的口角何等粗俗,有点羞愧,也立刻噤声。
倒是任天生,不以为意,轻轻说:\"世上千奇百怪,什么都有,一只船是社会缩影,刹那间有缘,各人聚在一起,泊了岸,各人又散东西。\"
清流认为他的见解不错。
只是,外型那样好的一个人,不料是个草包。
咖啡座多了一位人客,清流见过这个艳女,她也认得余求深。
噫,难道半条船都为这个人倾倒不成。
清流不想同她搭讪,不料她却有意思说上一两句。
她诉苦:\"青春貌美还比不上金钱。\"
清流忍不住说:\"也有人不爱钱。\"
那艳女笑了,\"谁,你?我?\"
清流不敢搭腔。
\"在这只船上的人,不是被请的,就是请人的,都是一种交易,你说为的是甚——?\"
没说上几句,有人在远处喊她:\"娜塔莎,娜塔莎\",一定是请她的人。
她摇摇头,站起来走开,脚上踩着九公分高跟鞋,不知怎样走得动,真是练出来的功夫。
任天生看着她的背影,不出声。
清流说:\"又是另外一种人。\"
任天生点点头。
清流笑,\"这众生相也够你欣赏的。\"
他鼓起勇气,\"今晚七时,想约你到星光甲板跳舞。\"
清流意外,\"我已经约了人了。\"
又迟一步,任天生顿足。
\"改天见。\"
清流回舱去替刘太太整理行李。
刘太太也准备跳舞。
她在挑衣裳,绫罗绸缎洒满地,不知穿哪一件才好。
\"清流清流你来看看是哪件适合。\"
声音兴奋得一如少女,听上去十分诡秘,清流觉得不自在,勉强笑道:\"珠灰纱衣就很好。\"
\"那是上半年的款式。\"
急得团团转,坐在轮椅上顿足。
她像是真忘记了年龄岁数,刹那间走过时空,回到半个世纪以前去。
清流忽然觉得没有什么不好,只要当事人快乐即可,于是改变态度,喜孜孜帮她拎起一件翠绿色袍子,\"不是带了一套绿宝色首饰吗?配这个多美。\"
刘太太笑了,\"绿配绿,多俗气。\"
\"那该配什么?\"清流是真好奇。
\"大胆一点,配紫晶,传统些,配黑珍珠。\"
\"红宝石行吗?\"
\"那是险着,倘若宝石大如鸽卵,颜色又似鸽血,不知多抢眼。\"
这席话叫清流开窍。
\"就这套吧。\"
珊瑚连忙取过袍子去熨。
老太太笑说:\"我且去打个中觉。\"
清流开启首饰盒子,检查珠宝。
珊瑚用自备小蒸气熨斗喷晚装上皱纹。
她对清流说:\"你心地好。\"
\"人嘛,总要自得其乐。\"
\"谁说不是。\"
清流感喟:\"不知几时,人类的灵魂才会随着肉体同步老去。\"
珊瑚笑了。
卜一声,忽然没了电,清流看一下,\"我去找舱务员借新插头。\"
\"快去快回。\"
借到插头,回头就走,有人在走廊截住她。
清流抬起头,看到余求深与他的标志白衬衫。
他微微笑,\"你怎么在这里。\"
清流不知是好气还是好笑,他还想怎么样?
\"找你呢?\"
\"有何贵干?\"
\"七时正,一起到星光甲板跳舞。\"
清流一怔,嗤一声笑出来,\"你不是已经有了舞伴吗?\"
\"我也有权与别人跳舞。\"
清流看着他,\"我想不,我另外约了人。\"
她转头走,他叫住她。
\"你看不起我?\"
她想一想,\"没有,我不敢。\"这是真话。
\"为甚幺态度变得如此厉害?\"
\"因为觉得不配同你做朋友。\"
\"你讪笑我。\"
清流十分热诚,\"完全没有这样的事,人各有志,勉强不得,我心甘情愿替刘太太打点生活起居,希望你也不要看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