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境造人。”
“可是优良环境不应制造废人,洋童就什么都自己来,剪草派报纸看顾婴儿,我劝写意与自在也向这种好风气学习。”
“何先生怎么说?”
“谁看得见他,每天拨电话来说上三五分钟已经很好。”
石子遗憾,“我可从来没想到要教他们独立。”
“他们现在总算知道卫生纸用完了可以到储物室去拿来装上。”
“不是有马利吗?”石子不忍。
“马利要打理三千多平方尺地方兼夹买菜煮饭。”
“那你呢?”
“我负责教他们照顾自己,石子,你应当比谁都清楚,最终跟着你的,不过是你自己的一双手。”
石子笑了,“道理如此分明,却又决定做归家娘。”
李蓉也笑,“我喜欢阿麦。”
“看得出来。”
她取出绒线与织针,“来,石子,教我。”
石子觉得她欠阿麦这个人情,帮李蓉将毛衣开头。
李蓉聪明,一下子学会,头头是道。
石子倚在窗前看月色。
李蓉放下手工,讶异问:“一切都顺利,为何心事重重?”
石子转过头来,“就是太过风平浪静,才叫人担心,我的一生,从来不是如此平坦。”
那夜石子刚合上眼,就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一个女子迎面而来,长发、污垢满身,穿一件薄薄裙子,衣不蔽体,一只脚有鞋子,另一只脚赤足,走路一拐一拐,像受了伤。
走近了,发觉女子全身有肿块,肿块上布满针孔,啊,怪不得如此肮脏沦落,原来已受毒品茶毒,看清楚她的脸,石子一惊:“碧玉!碧玉!”
“醒醒,石子,醒醒,做噩梦了?”
石子自床上跳起来。
李蓉说:“我听见你叫碧玉。”
石子喝口水点点头。
“你总得学会忘记她。”
“实在不能够。”
李蓉叹口气,“生离死别,在所难免。”
“她应该得到更好的结局。”
“可是很明显地,她的要求与你我不一样。”
半晌,石子说:“睡吧。”
第二天,欧阳乃忠爽约,他说:“何四柱回来了,有事同我商谈。”
石子有点失望,“那我们再联络吧。”
电话迅速再次响起。
“石子,这是何四柱,劳驾你上来一次好吗,你还有薪水在我这里。”
石子到何宅去。
天气仍然干燥,却已不如前些日子那般炎热,上山之路不是那么难挨了。
何四柱气色上佳,见到石子,热烈欢迎,当她像老朋友一样,这是何四柱最大优点,他完全没有架子。
“请坐请坐,”他在书房招待她,“相信你也听说,李蓉年底结婚,我这里又没保姆了。”
“何先生,有假期我会来帮忙。”
“孩子们似乎独立许多,是你们功劳。”
他把支票给她,坐在书桌边沿,忽然咳嗽一声。
石子诧异,何四柱有什么话要说?
“石子,你在约会欧阳乃忠律师?”
石子一怔,“是,”她一向十分坦白,“有人嫌我吗?”
“石子,你怎么也学会了多心?”
石子微笑,“因我自觉高攀。”
何四柱问:“怎么我没有这个感觉?”
石子由衷答:“因为你是罕见的好人。”
他叹口气,“所以我多事了。”
石子看着他。
“石子,我想警告你一声。”
石子微笑,“可是欧阳的私生活比较放肆?”
“嗯。”
“单身汉都这样。”她替他开脱。
“是,”何四柱说,“我也不算贞节分子。”
石子摊摊手。
“不过,你没有发觉吗?”
石子抬起头,把欧阳的言行举止在脑海中过滤一次,“没有发觉什么?”
“如果对这段感情有寄望,你要给他时间,付出耐心,也许他真正想改变人生观。”
电光石火间,石子明白了。
她低下头。
“石子,我想你有个心理准备。”
“谢谢你,何先生。”为她,他讲了朋友是非。
何四柱也怀着歉意。
过片刻他说:“我介绍我未婚妻给你认识。”
石子受了震荡,神情有点呆木。
何四柱打开书房门,“德晶,德晶。”
一个美貌年轻女子探头过来,“叫我?”
石子一看,这位小姐年纪同她与李蓉差不多。
她微笑点头。
那个女孩却十分和蔼,“我叫王德晶,你好。”
石子与她寒暄几句,便到园子来找李蓉。
李蓉坐在大太阳伞下读小说,孩子们正打水球。
这家伙,永不投入,永远做纠察,真聪明。
看见石子,她放下小说,满面笑容,“你可见到新何太太?”
石子坐下来,“还不一定结婚吧?”
“那王小姐十分和气,大家都喜欢她。”
“一看就知道是好出身。”
“是,家境富有,故性格天真,毫无戒心。”
何四柱一定是受够了前头人的锋芒,才决定挑选一个单纯的女朋友。
石子不想谈论东家私事,她自己亦有心事。
李蓉眯起眼睛看阳光下的孩子,叫过去:“自在,别玩得那么疯。”
石子过半晌才问:“你是几时看出来的?”
“我可没那么尖锐的眼光。”
“对,你的注意力全在阿麦身上。”
“这算是揶揄我吗?”
石子笑笑,“我说的难道不是事实。”
李蓉娇嗔地说:“如要维持友谊,别再提到阿麦。”
她竟那么紧张他,石子倒是替他们高兴。
过一会李蓉说:“不,我什么都没看出来,昨日无意与何先生说起,他哎唷一声,我才明白所以然。”
石子点点头。
“何先生说此事不能瞒你,他好歹要做这个丑人,把他知道的告诉你。”
石子说:“何先生一直那么坦率,我老听讲生意人往往老谋深算,爱耍手段,看样子不是真的。”
李蓉看着石子笑。
“怎么了?”
“石子,热诚坦率也许亦是一种手段。”
石子一怔,李蓉的生活经验比她强十倍八倍,这个女孩子不简单,也许,就是因为洞悉世情,才会反朴归真,心甘情愿跟麦志明组织小家庭过平凡日子。
石子叹口气,“我明白了。”
李蓉握住石子的手,“反正你不急找对象,你已决定毕业后试一试自己的实力。”
石子黯然。
“有的人感情道路顺利,有些人则崎岖。”
石子颓然,“你看着我好了,将来除了事业,什么都没有。”
李蓉仰起头哈哈大笑。
石子愕然。
李蓉伸手指着她继续笑,“你倒想!大言不惭。”
石子被她一言道醒,也忍不住笑起来。
年轻真好,碰到这种事还笑得出来。
孩子们自泳池出来,“什么事那么好笑?”
石子连忙用大毛巾裹住两个女孩,“八月中了,月饼都上市了,小心着凉。”
李蓉笑,“你真噜苏。”
孩子们也笑。
写意说:“下午我们在后园搞烧烤,已经邀请了同学来,石子你也参加吧。”
石子答:“我没有时间,我要准备开学。”
李蓉知道石子心情欠佳。
石子步行下山,一直呆呆地移动双腿,不知走了多久,也不觉累,居然走到山脚商场,她坐下歇一会儿,买一个冰淇淋独自坐着慢慢吃完,忽然笑了。
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有几件事是天从人愿,生活大致上过得去已属万幸,石子心头一口气渐渐平复。
她在商场门口乘公路车回家。
淋浴后读报纸,一段新闻触目惊心:“皇家骑警证实,上周四在西门非沙大学宿舍发现的女死者,是香港留学生黄仁美,二十二岁,死因仍在调查中,但警方初步认为,死因无可疑,死者父亲已从香港来加安排其身后事。”
石子放下报纸发呆,如花似玉,不知有什么事看不开。
二十二岁,叫仁美,出生的时候,家里不知多么欢欣,抱在手中,难舍难分,一天喂五六顿,半夜起床悄悄看视,渐渐长大,会走路,会笑,会叫爸妈,悉心栽培,为找学校已经伤足脑筋,终于亭亭玉立,送到外国留学,忽然有一日,校方通知道:“令千金在宿舍自杀身亡,请前来认尸。”
仁美女士在自杀前竟未想到父母感受。
孔碧玉也没有。
石子想法完全不同,她的志愿十分卑微,她一定要好好生活下去。
想到这里,石子心平气和。
电话铃响了。
“石子?我找了你大半日。”是欧阳的声音。
“你现在何处?”
“在你楼下。”
“请上来喝杯啤酒。”
挂了电话立刻去开门。
欧阳手中提着外套,领带解松,神情有点委屈。
一杯冰镇啤酒下去,比较舒服。
拿起石子放下的报纸,读到适才新闻,叹息一句:“为什么要这样惩罚父母?”
石子摊摊手,“任何不如意事其实假以时日都会克服淡忘。”
“你是斗士吗?”
“不,”石子微笑,“一遇事我便蹲下大哭,我只是不甘心放弃,拼命纠缠。”
石子不语,斗室中一片沉默。
欧阳忽然握住石子的手,把脸埋在她手中。
“我有话说。”
石子温和地答:“我洗耳恭听。”
“我以前并不约会女性。”
石子早有准备,说得很有技巧,“大家是朋友,不分男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