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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方便谈话。”

  石子生气,“我不相信一个人会连说话的自由也无。”

  碧玉比她更不耐烦,“我不是要你相信。”

  石子一呆,才醒悟到碧玉已经不想与她说话。

  这时孔碧玉已挂上电话。

  她已经完全走了另外一条路,与旧友已完话可说,石子却还不知道,犹自不识趣地痴缠不已,笨,真笨,石子好似挨了一记耳光。

  她放下电话,低着头。

  区姑娘进来看见,光火地说:“在干吗?外头客人要茶没茶,要水没水!”

  石子连忙赶出去。

  收工时拿一张白纸擦擦脸,抹下一层油腻,想起碧玉,泪盈于睫。

  区姑娘看见诧异,“说你几句,就掉眼泪,你还出来混?”

  “不不,”不但不敢落泪,还得解释,“我是为我的朋友碧玉。”

  “孔碧玉小姐?人家早已飞黄腾达,何分你操心。”

  石子黯然。

  “女别三日,刮目相看,你同她,都抖起来啦。”

  “我?”石子愕然。

  区姑娘气定神闲,“是呀,你初来上工时乘公路车住地库,现在住市中心簇新公寓兼开小汽车,出门遇贵人了,还那么谦虚?”

  石子一想,果然,她是丈八的灯台,照得见别人,照不见自己,顿时涨红了脸。

  “何必为她难过?她也是走走走,眼看没有路了,不得不爬上这条梯子,我若不是过来人,也不会这么了解你们,还有,我事事揭穿你,说不定下个月你就不再来上工了,孔碧玉自然也就疏远咄咄相逼的你。”

  石子的头越垂越低,耳朵烧得透明。

  她真是进退两难,都会里的年轻漂亮女性,到处都有陷阱等着,不投靠他,就是投靠他,要不,就干脆睡到露宿者之家去。

  也许,不识抬举才叫自甘堕落,连家人都不会原谅她。

  区姑娘说得对,眼前已经没路,只有两条梯子,不是爬到何家,就是爬上麦家。

  她选何家也很合理,何四柱是个老练有经验的人,他知道他在做什么,他非必要不会伤害人,也不会轻易受伤害,这样最好不过。

  至于麦志明,他的要求太繁复了,动辄想结婚的男人至难应付,那是要女人终身付出,多大的代价。

  最惨的是迄今他们还以为肯结婚是有表示真情意。

  那夜石子完全不能入睡。

  反正五六点钟天色已亮,她到街头散步。

  市中心横街总有流莺足迹,石子觉得她们像流萤更多,太阳一出来,翅膀渐渐腐化死亡,没入草冢。

  夏季白天,这个城市真叫人喜爱,那样高的蓝天,白云团团似英国画家康斯脱堡笔下的风景,海港里停泊大大小小船只,到处都是树木花草,街道整齐清洁,连灯柱上都吊着一篮篮的紫萝兰……

  到了晚间,可不是那回事。

  第七章

  石子买了菜带上何家,免马利再走一趟。

  马利心存感激,“那时到了唐人街,都不知买什么好。”

  “孩子们可睡得稳?”

  “还可以啦,他们也已习惯这种生活方式。”

  石子记得她的父母也吵,不过是为着柴米油盐,他们是为意气。

  一间屋子那么大,是真的有实际工夫要做。

  孩子们的衣物丢得乱七八糟,球鞋脏了要洗,家具上灰尘需要抹拭。

  马利说:“其实他们自己也可以做得来。”

  石子想了想答:“那我们又到何处去支薪呢?”

  马利恍然大悟,“呵,我应该一早就学你那样想,我不该不忿这几个孩子事事要人服侍。”

  两人均笑了。

  九时正有人来应征保姆工作。

  石子想法已完全改变,一见来人平头整面,衣着干净,年纪也适合,便决定录取。

  “你且等一等,我叫东家来见一见你。”

  马利问:“她会英语吗?”

  “不十分流利,只有更好,少说话,无是非。”

  “手脚可干净?”

  “有保人,你放心。”

  石子上楼去请何四柱。

  心急,一敲门就推进去。

  门推开一条缝,突觉造次,已经来不及,只听见里边有女声问:“谁?”

  石子鼻端闻到一阵香氛。

  只听得何四柱说:“进来,”又对女伴讲:“是保姆。”

  石子发呆。

  何四柱问:“什么事?”

  石子站在门外不得不答:“新保姆来见工,你请看合不合适。”

  何四柱答:“好,我十分钟下来。”

  石子脸红耳赤的下楼去。

  走进厨房,发觉马利看着她在笑。

  “我不知何先生有客人。”

  马利悄悄说:“昨晚没有走。”

  石子随即坦然:“漂不漂亮?”

  “还不错。”

  石子也笑了,不不不,她没有非分之想。

  这时何四柱也下来了,扬声问:“新保姆在何处?”

  石子答:“小会客室。”

  女客可能仍在梳妆。

  马利做了早点拿到楼上去。

  孩子们逐一起床,石子绝口不提女宾之事。

  何四柱出来,同石子说:“人不够活络,不过倒还殷实。”

  “保姆至要紧喜欢孩子,有光学识无所谓。”

  “没有更好的人了吗?”

  “差不多是这种程度。”

  “叫孩子们去看看可合眼缘。”

  何四柱忽然抬头,石子朝他目光看去,发觉客人已经站在楼梯上端。

  身型高大,皮肤白皙,是名华裔女性,五官最突出是一双明亮的眼睛。

  石子不好细看,感觉上这位小姐与前头何太太是同一类型。

  那位小姐款款下楼来,很大方曼妙地说:“是保姆吗?”

  何四柱连忙介绍:“这位是曾若翰小姐。”

  下人其实毋需知道太太小姐们叫什么名字,反正永远不会直接称呼。

  石子笑着招呼过后便领孩子去见新保姆。

  那中年妇女欢天喜地回去等候好消息。

  石子上楼去为孩子整理房间换床铺被褥。

  正把干净床罩扬开,角落不经意打到一个人。

  “呵——”两个人同时叫出来。

  石子没声价道歉,当然不是她的错,但谁对谁错根本不是关键。

  那曾小姐手上拿着咖啡杯站在门角搭讪:“三个孩子工夫也很多吧?”

  “还可以。”石子一直微笑。

  “为什么做得好好又不做呢?”

  “我另有打算。”

  看得出曾小姐想打听什么,又不好出口,石子仍然微笑,进得门来,即时做三个孩子的母亲,也不容易,大小姐过几年好出嫁了,眼看还得当人家的丈母娘,小悠然有点多愁善感,自在正值尴尬年龄……坐得上这个位子也不值得太高兴,何必患得患失。

  石子把洗净的鞋带穿回鞋子上。

  曾小姐在旁啧啧称奇,“要这样细心侍候呀。”

  石子只是笑。

  不然那样大的孩子何需保姆,他们已经可以做小弟小妹的小保姆。

  何四柱上来问女友:“你要不要出去逛街喝茶?我有事找律师,顺便载你出去。”

  “不,我留在家里陪孩子。”

  何四柱匆匆离去。

  曾小姐在他身后甜咪咪的说:“这人一天到晚不知道忙些什么。”

  石子唯唯诺诺,不想再添麻烦。

  她检查过两个女孩的校服,全是打密格子的、熨起来非同小可,试穿过,嫌短,幸亏校服里都缝着服装店的地址电话,可以即时拨电话去订新的。

  那曾小姐十分用心学习。

  孩子们不大与她说话,有牢骚均朝石子发泄。

  “我的午餐盒子开关摔坏了,真可惜,是祖母由东京带回来的。”这是悠然。

  “还是不准穿丝袜,这么大了真的不想再穿小白袜。”这是写意。

  自在另有一套,“我讨厌数理化,我憎恨所有科目。”

  曾小姐说:“保姆,我觉得你很成功。”

  悠然到花园兜一个圈子忽然发风疹块,痒得痛哭,石子连忙找到成药内服外敷。

  写意在电话里与男朋友闹别扭吵个不休。

  自在做模型飞机用错胶水,食指与拇指粘在一起扯不开。

  马利在一边说:“石子你来看看这条鱼是否蒸过了头?”

  曾小姐在一边看着这个家的繁忙劲也有点吃惊。

  午饭整整齐齐三餐一汤端出来。

  “曾小姐请用饭。”

  曾若翰并没有叫保姆同台坐下,石子与马利在厨房吃三文治,石子边吃边看报纸。

  她读的是一篇特写:“受虐少数族裔妇女,犹如没有翅膀小鸟……”报告访问了百多名受虐妇女,十多名属于华裔。

  言语不通,学识有限,遇到虐待,亦不知向谁求助,更不明个人权利。

  多数做一些低收入工作,例如侍应、帮佣、杂工……在工作地点亦会受到歧视。

  石子叹口气。

  这时候,自在跑进来说:“曾姐姐说要添饭。”

  马利假装没听见。

  石子无所谓,装了一碗白饭恭恭敬敬拿出去。

  “谢谢保姆。”

  石子唯唯诺诺退下。

  马利说:“石子,有许多地方我真佩服你。”

  石子笑笑。

  “这种女生不过来一两次就宣告失踪,何必与她打交道。”

  “我又不打算长做,无所谓。”

  下午那曾若翰要带着孩子们去看电影,石子忽然一改软弱,“曾小姐,我想你最好问过何先生。”

  “不用吧?”斜眼看着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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