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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常常有贫血毛病。”

  从心鼓起勇气问:“我可以住在这里吗?”

  张祖佑的语气有点讽刺,\"你愿意留下,我还敢说什么?”

  他们的感情似乎不大好。他一转身,从心看出毛病来。

  虽然在自己家里,他已经熟悉间隔,但他伸长手臂去摸到门框,肯定不会碰头,才走过去。

  只有一种人会那样做。

  从心轻轻下床来,试探地说:“六楼有人跳楼。”

  \"是,\"他没有回过身子来,冷冷地答:“陈大文终于发了疯。”

  \"他叫陈大文?”

  \"是,来了十年,一直在工场拔鸡毛,终于妻子熬不住穷要与他分手,他最近曾多次与我诉苦,我知道会出事。\"从心像已经进入他们的世界。

  肚子饿了,子彤取出包香肠,从心走过去,陪着他饱餐一顿。

  张祖佑说:“我的命运,同阿陈差不多。”

  子彤抢答:“不,妈妈这次回来,不会再走。”

  他又说:“这一年时间,你在外头玩得很高兴吧。”

  从心在简陋的厨房冲了咖啡喝,不敢大意,维持沉默。

  从心已看出张的眼睛不好,也许,可以瞒他久一点。

  子彤又说:“妈妈不会再走。\"他伏在从心背上。

  从心一见就喜欢这孩子,她说:“告诉我,什么地方可以学英文。”

  \"我带你去,\"子彤兴奋,\"中华会馆免费教授,走十分钟可到学校。”

  \"哼,你的英语还不够好?\"张的反应相当冷淡。

  从心轻轻问:“你吃过没有,我服侍你。”

  \"不敢当。”

  \"爸爸喜欢吃。”

  子彤拉开冰箱,从心看见有肉有菜,立刻动起手来。

  \"子彤,你可也来一碗?”

  子彤却说:“我不吃华人食物。\"一溜走开。

  张祖佑苦笑。

  从心轻轻说:“受他们的教育,迟早变成他们那样的人。\"张祖佑一怔,侧着头,像是不信燕阳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从心警惕,连忙噤声,她也知瞒不过一世,她怎么可能在燕阳的丈夫面前长期扮演燕阳。

  一大碗热腾腾的捧到他面前,铁汉也不由得低头,匆匆吞食。

  \"头发太长了,我帮你理一理。”

  他还没回答,子彤已经拿出电剪,从心笑着说:“子彤,你先来。”

  她找来毛巾,替子彤披上,熟手女工似开动电剪,不到几分钟,就替子彤剪了个平头。

  \"来,洗澡。”

  \"我不洗。”

  \"耳朵后多脏,女同学会取笑你。”

  这句话最灵光。从心替张祖佑泡杯茶,领子彤进浴室。

  他不由得侧耳细听动静。

  小彤说:“妈妈,我要脱衣,你先出去。”

  \"我帮你冲洗才会干净。”

  \"不,男人洗澡怎可让女人看到。”

  \"我闭上双眼替你洗刷不就行了。”

  接着,流水哗哗响起,子彤喊起来:“熨,熨。”

  张发呆,屋子里忽然有了生气。

  子彤带着肥皂香气出来,同他父亲说:“唏,妈妈回来了真正好。\"真的,家有一个勤力女人等于多只耕牛,田园不致荒废。

  接着,柔柔的声音响起:“轮到你了。”

  他咳嗽一声:“我?”

  \"是。”

  电剪再一次开动,一只温柔的手轻轻在他头顶移动。

  他听见她说:“公寓虽小,倒也五脏俱全,生设备,厨房炉灶,一样不缺,十分方便。\"他唔一声:“你又不是没见过豪华大宅。”

  \"够用便好。\"从心说。

  \"这样知足,又何必离家别井。\"张祖佑说。

  \"就是不够呀,想挣点钱,给婆婆过几年好日子。”

  他笑了,\"呵,金山梦。”

  从心不出声,再说下去,可真要穿崩。

  接着,她替他刮胡须。\"有没有看眼科医生,是怎么回事?”

  \"视网膜神经日渐褪化,是一种遗传病,暂时无药可救。”

  \"日后呢?”

  \"或许可以植入计算机芯片刺激脑部神经,恢复视力。”

  \"此刻你看出去是否黑暗一片?”

  \"不,有灰色朦朦影子,故此勉强可以料理生活。”

  可怜的人。这是燕阳离开他的原因吗?

  \"你失业在家?”

  \"不,我有工作。”

  \"啊,什么工作?”

  他忽然噤声,不愿透露详情。

  从心发觉他的一边耳朵红起来,像是十分尴尬。

  从心帮手收拾屋子。

  傍晚,她告诉张祖佑:“我出去买些日用品。”

  子彤本来在做功课,一听跳起来,\"不行,不准妈妈出去。”

  张喝止:“她要回来,一定会回来。”

  \"我跟着去。”“坐下,不准没出息。\"子彤忽然大哭。\"愈来愈不象话。\"张顿足。

  从心只得坐下来,\"好好,我也不走开,行了吧。”

  公寓只得一间房间,从心打地铺。

  奇怪,这里不像是燕阳愿意落脚的地方,可能,只是她第一块踏脚石。

  第二天一早,她送子彤上学。

  子彤同每个人介绍:“我妈妈,我妈妈回来了。”

  黄头发的老师前来打招呼:“张太太,真高兴见到你。”

  大家由衷觉得安慰,不理真假,照单全收。

  从心一定与燕阳长得非常相似,否则,众人不会不起疑心。

  回到永华大厦门口,见工人在清洗行人道,昨日的血渍,一去无踪。

  昨日的三条人命,从此消失,像没有出生过一样。

  从心叹息。

  她找到了学习英语的社区中心,立刻报名。

  有人向她搭讪:“新抵?”

  从心不敢回答,又到附近找工作。

  唐人街走十分钟就到,不用乘车,可省下一笔车资,难怪破旧的永华大厦挤满住客。

  有一家茶餐厅贴出聘人招纸。

  她走进去应征。老板娘看她一眼,\"你打算做什么?”

  \"厨房清洁。\"从心说。

  \"长得漂亮,何必躲在厨房,你做楼面吧。\"老板娘说。

  从心嚅嚅说:“我只能做半工,我需要读书。”

  \"早上六点到三点,可适合你?”

  \"好极了。\"老板娘看过她的护照。

  \"明日来上工吧。”

  真是金山,从心欢喜得跳跃起来。

  街上阳光普照,蓝天白云,都叫她无比振作。

  她买了日用品,匆匆回永华去。

  如果经济情况允许,她过些日子就可以搬出来,再过些日子,可以寄钱回家。一进门闻到咖啡香。

  张祖佑靠在安乐椅上盹着,身边,放着一台手提电脑。从心走过去偷看一下,只见荧幕上密密麻麻都是英文。咦!他是个知识分子,因眼疾失去工作,以致潦倒。他在写什么?从心但愿看得懂。

  哦,他醒了。\"你回来了?\"他苦涩地问。

  \"是,我找到了工作。”

  \"又是做女招待?\"语气讽刺。

  从心不以为意,\"你怎么知道,是风凤茶餐厅女侍,早出早回,下午进修。”

  张一怔,没想到真是劳力工作,一时沉默,过一刻才说:“极之吃苦,会站得双腿都肿。”

  从心笑笑,\"我不怕。”

  \"我以为你回喜鹊去,对不起,小觑了你。”

  喜鹊,那是什么地方?

  从心蹲下去问:“你在写什么,英文真方便,只得二十六个字母,熟悉了字键,不用看也打得出来。”

  他讪讪地不回答。从心也没追问。

  \"我想把床单洗一洗。”

  \"大厦地库有洗衣机。”

  屋子里多了一只工蜂,团团钻,嗡嗡声把一切工夫做出来。从心永不言倦,年纪轻,有力气,又富好奇心,什么都肯做,每天睡五、六个小时已经精神饱满。

  自从她进门以后,张家父子生活起了变化,有人照料还是其次,多了笑声才最重要。

  三个月过去了,天气转凉,从心拿着薪水去置寒衣,才发觉生活费用不低,要储蓄比登天还难,但是她努力汇钱回家。

  她同婆婆说:“我住在朋友家,白天打工,晚上学英文,很充实,不要挂念我。\"说的也都是事实。

  早上六点,天未亮,已经站在店门等老板娘来开闸,笑嘻嘻,初雪飞絮般落在她乌亮的头发上,双颊红绯绯,像个安琪儿,真是好看。

  老板娘很快把店门锁匙交给从心,她还没见过那般勤奋可靠的伙计。

  从心有个绰号,叫风凤之花,许多年轻人借故进来看她一眼,顺带喝杯咖啡吃个包。

  从心绝不同任何人搭讪,低下头,微微笑,像是什么都听不到,又像十分明白,有种禅的味道。

  一位太太同老板娘说:“是你亲戚?长得那么漂亮,何用做女侍。”

  老板娘叹口气,\"你说得对,长得一朵花似的,怎么留得住她。”

  \"可是新移民?”

  \"不,已有身分证。”

  \"你运气好,得到一块活招牌。”

  从心也不过学别人穿白棉布衫蓝卡其裤,可是美好身段尽露无遗。

  一天晚上,她在公寓做针线。张祖佑走过来。

  \"别走近,我手上有针,会刺到你,要什么我给你拿。”

  \"要杯茶。\"她去斟给他。

  \"在缝什么?”

  她笑答:“替子彤整理寒衣,有洞的补一补,钮扣掉了缝上,不合穿的拿去救世军。”

  张半晌作不得声,\"你都会安排。”

  \"那还不容易。”

  \"谢谢你。”

  \"应该的,我住在这里,你又不收租金。\"张沉默。

  从心想起来,\"有一封信,由青鸟出版社寄来,你看到没有?”

  \"呵,你看得懂英文了。”

  从心笑,\"我天天拚了老命背书念生字,读英文报纸头条,总有些进步。\"张点点头。

  从心要求:“你会英文,你可以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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