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庭芳小说 > 艳阳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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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了,我将去见母亲了,再见,再见。”

  她轻轻呢喃着,昏昏睡去。

  燕阳全身被虚汗湿透,从心照顾她到最后一刻。

  不眠不休,从心看守着弥留的病人,深夜,实在累,眼皮无论怎样都撑不开,她靠在床沿盹着了。

  正睡得香甜,不知身在何处,忽然有人推她,\"从心,从心,我走了。”

  从心一看,只是燕阳。

  她精神饱满,一脸笑容,\"从心,记住,从此之后,你叫燕阳。”

  \"燕姐,你已痊愈?”

  从心惊醒,才知道是一个梦。

  她去看燕阳,发觉她已经没有气息。

  从心相当镇定,她鞠一个躬,\"燕姐,你好走。”

  好几个月相处,叫从心依依不舍,落下泪来。

  从心出去找人办事。

  婆婆轻声说:“有了经验,将来,也好替我办。”

  \"婆婆要活到一百岁。”

  信义婆十分智能,\"届时,手足还能活动吗?吃的用的靠谁?\"从心欷歔。她领回了燕阳的骨灰。

  那个洪大哥对她说:“我替你打通了好几关……”

  从心递一个红包给他。

  他先了一,\"要不是你……\"拆开看一眼,见是外币,又满心欢喜,说几句闲话,走了。

  从心本来已经沉默寡言,这几天更加心事重重,不发一言,怔怔的不知在想什么。

  一日傍晚,她终于打开了燕阳的行李。

  都是七成新的衣物,颜色很别致,有蛋壳青、紫灰、玫瑰红及米黄。

  从心忍不住换上一条连身裙,说也奇怪,尺寸刚刚好,她又套上鞋子,略紧,但不轧脚。

  从心学着燕阳那样挽起头发夹好,骤眼看,同护照上的照片几乎一模一样。

  从心吃惊,呵!像燕阳复活了。

  婆婆看见少女穿着别人的衣服走来走去,不敢出声。

  行李里还有一只鲜红色丝绒包,打开一看,香气扑鼻都是化妆品,小巧金色镶水钻的粉盒,水晶玻璃香水瓶子;它们的主人已经化为一小小的灰烬,但却成功地找到替身。

  从心学着燕阳的一颦一笑,她记得燕姐有冷冷的眼神,满不在乎的笑意。

  半夜惊醒,从心像是听到有一把声音同她说:“要走快走,以免夜长梦多。”

  第二天,她站在婆婆身边,欲言还休,无限依恋。

  老人内心澄明,轻轻地问:“可是要走了?”

  从心点点头。

  婆婆说:“凡事自己小心,大不了回来,婆婆在这里等你。”

  \"婆婆。\"从心握紧了老人双手,华人不习惯与家长拥抱亲吻,握手已是最亲密举止。

  从心留下一点钱给婆婆,收拾了一点细软,乘车离开了乡村。从心每过一关心都咚咚跳,怕给别人识穿。

  说也怪,那小小本子好象一件法宝,制服人员一看封面,肃然起敬,有些还实时同她讲起英语来。

  从心迅速过关。看一看别条线上的同胞,长龙排到看不见尾巴,从心不觉羞愧,只觉迷惘。

  她终于一站一站,来到夏景及冬珊她们最向往的大都会。

  呵!人稠密,每条马路上都挤着,匆匆路过的人群,不知他们从哪里来,又想到何处去。

  从心迷了路,呆呆地看途人、看橱窗、看汽车,走进迷宫似的时装店、超级市场,一声不响,怕一开口,泄了真气,会被人认出是冒牌货。

  第二章

  她去航空公司买飞机票。

  职员看一看她的护照,\"呵,回多伦多去。”

  这还是从心第一次听到这样奇怪的地名,一个英文字内竟有两个T与三个O。

  她打了一个冷颤,不谙英语的她竟敢独自到外国去。

  化妆品袋夹层里有一张字条,上边写着:张祖佑,蓉街永华大厦七楼,七○四座。

  这个张某是谁?燕阳自称没有亲人,怎么会留着一个这样的名字。

  \"燕小姐。\"从心一时不知道人家在叫她。

  职员把飞机票交到她手中。

  从心回到旅馆去休息,途中买了几本关于北美洲的图书看。年轻的她害怕管害怕,一时又异常兴奋,乡间小友知道了一定又羡又妒吧,可惜这件事不能宣告天下。

  她随即又沉着下来,到了那边得立刻设法打工赚钱,储够一笔还乡。

  付了飞机票,那卷钞票少了一半,从心额角冒汗。她深深吸一口气。

  已经踏上了这一条路,不能后悔了,这是千载难逢机会,许多人愿意牺牲一条右臂来换。

  她递上护照过关,关员看一看她,在计算机上查看记录,挥手叫她过去。从心已有经验,面子上从容不迫,但是背脊湿透,要坐到飞机上才松口气。

  什么都觉新鲜,乡下人进城,一点不错,她耐心留意身旁的人怎么做怎么说,照着样子学。

  从心旁边坐了一个叫汤承璋的活泼少年,一路上惹她说话。

  从心乘机托他代填报关表。他乘机抄下她的资料。

  \"看不出你已二十三岁,照片拍得不好,没你真人一半漂亮。\"从心知道第一件事要学好英文。

  少年流利地与服务员说英语,要什么有什么:毡子、枕头、报纸、热牛奶……像回到家一般。

  从心津津有味读着杂志。少年抱怨,嫌菜式不好吃,要求更换。从心见他刁钻,不禁骇笑,她只是不说话。

  到了。

  这时,离家已是一万哩,从心忽然想,把她遣返也好,趁还有盘川回去,到了乡下照样洗衣煮饭……

  少年看着她一双手,忽然问:“你练空手道?”

  从心莫名其妙。

  \"你手指关节起茧,一定是练功夫自,是否黑带?”

  从心听不懂,只是微笑,这双手,这双手,瞒不过人,是干粗活的手。

  \"燕阳,这是我的电话地址,你有空找我。”

  从心很谨慎,仍然不发一言。

  汤承璋赞说:“不爱讲话的女孩子愈来愈少了。”

  飞机降落,从心耳膜受到气压影响,嗡嗡鸣起,她用双手掩耳。渐渐她看到城市就在云层底下,真奇妙,什么都是第一次印象最深刻。

  下了飞机,已看不到中文,从心跟着其它旅客走向信道,刚到海关大堂,忽然有两只大狼狗窜出来,从心吃惊,往后退,撞到人家身上,幸亏有人把她扶住。

  那两只狗由一个黑大汉牵着,不停嗅闻,分明受过严格训练,名副其实是狗腿子。

  从心身旁一位华人太太喃喃咒骂:“就可与纳粹德国盖世太保看齐,这回,专门对付华裔。\"从心一听,心凉了一截,呵,西方极乐世界与她想象中大有出入。

  轮到她过关审查,没看见黄线,走得太近,被一个洋人挥手呼喝,叫她退后。

  哗!这么凶,从心害怕,原来西方护照只在东方吃香,来到本家,人人都有,不外如是。

  从心静静站在关员面前,她已经把自己当作燕阳,坦然无惧。那洋人只看了一下,就把护照还给她。

  终于过了最后一关。

  从心茫然,这下子可往什么地方去呢。

  她看到那姓汤的少年在家人拥撮之下欢天喜地离去。领到行李,运气好,毋须搜查,走到马路,她无奈叫了一部出租车。

  \"去哪里?\"从心只得把蓉街那个地址交给他。

  车子飞驰而去。

  先到永华大厦看看,情形不对,再找旅馆落脚。

  已经豁出去了,不如沿路看风景。

  高速公路上车水马龙,形态像一个未来世界,从心对这城市第一个印象是干净,大路上一件废纸垃圾也没有,怎么会收拾得那样好,从心看得出神。

  司机把车停下,\"到了。”

  从心抬起头,看到大厦门口有四个中文大字:永华大厦。

  这时,警车忽然呜呜驶近,司机一听,立刻催促:“快付钱\",见从心还在数钞票,伸手抢了一张二十元钞票就叫她下车。

  他把车子一溜驶走。

  从心拎着行李走近大厦。

  只见一群华人围上来,议论纷纷。

  \"有人跳楼,伏在后巷,已经奄奄一息,恐怕活不了。”

  \"是哪个单位?”

  \"自六楼跳下。”

  又有人气喘地加入讨论:“六楼陈家两母女死于非命。”

  \"什么?”

  \"管理员发现母女倒毙在六楼室内,因此报警,随即发现有人跳楼,怀疑是他杀自杀案。”

  从心拎着行李,强自镇定,静静避开人群走进大厦。她乘电梯到六楼。

  一条长巷两边都是紧紧关着的门,门上钉着号码。

  她按铃。有人来开门,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子看她一眼,忽然欢呼:“妈妈回来了。”

  从心又吓一跳,什么,她是别人的妈妈?

  她走进昏暗的公寓,目光一时没有习惯,看不清楚,多日劳累焦虑,令她腿部发软。从心忽然觉得眼前一黑,身不由主,昏倒在地上。

  她只来得及听到自己的头撞在地板咚地好大声。

  醒来的时候发觉躺在一张床上,天花板上吊着一架模型飞机。一定是那小男孩的睡房。

  \"妈妈醒了。\"从心顾不得后脑炙痛,微笑地看着小孩漆黑大眼睛,\"你叫什么名字?”

  \"妈妈,我是子彤呀。\"他伏到从心身上。

  从心伸手抚他的头顶。

  \"爸爸,妈妈没事。\"他转头说。

  屋里还有别人?哦,一定是屋主张祖佑。

  \"你回来了。\"从心看向门口,只见一个中等身段的男子站在那里。

  这一定是燕阳的丈夫。

  原来她有至亲的夫与子,但是没有向从心提及,为什么?

  从心的双目习惯了光线,她看到张祖佑面貌端正,但是不修边幅,有点褴褛,比起其它城市人,他环境似乎不大好。从心猜得到,永华大厦是一幢廉租屋,租客多数是华人。\"我……怎么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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