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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时,天际已经鱼肚白。

  锦婵把外套脱下罩在女儿小衬衣上。

  李志明忍不住说:“你看妈妈多痛惜你。”

  锦婵给他一个眼色,示意他噤声。

  他们三人上车。

  锦婵与女儿坐在后座,李志明开车。

  一路上三人并没出声。

  可恩受了惊,头都不敢抬起。

  路经快餐店,李志明买了三杯热饮。

  锦婵先喝尽一大杯咖啡,然后把热牛奶递到可恩手中。

  晨曦下看到可恩化妆已糊,双眼如熊猫,十分可怜。

  锦婵轻轻说:“随父亲往北京去可好?”

  可恩打了败仗,她颤声说“好”。

  李志明与关锦婵齐齐松了口气。

  但是该刹那一个念头闪过锦婵心头:结什么婚,生什么子,统统自寻烦恼。

  第二章

  回到家门,三人同样又臭又脏又累。

  李志明最可怜,他说:“我淋一个浴就得走,公司有急事。”

  锦婵在谷仓凄厉大叫可恩,扯动牙骹及下巴伤口,这时才痛出来。

  她又用纸笔:“谢谢你。”

  “可恩也是我的女儿。”

  锦婵不语。

  “我回去安排一下,再同你联络,届时你送可恩过来。”

  梳洗完毕,他捧着脏衣物下来,“扔掉算数。”

  可恩披着白毛巾浴袍,与父亲道别。

  李志明这样说:“气死了母亲,你就是孤儿,昨晚那几颗子弹没有眼睛,射歪一点,有人就回不了家。”

  他乘计程车走了。

  可恩对着母亲静静落下泪来。

  朱穗英听到这件事立刻从电视台工作岗位赶到关家。

  一进门看到锦婵,吓了一跳,“你老了十年。”

  锦婵叹口气,“还能再老吗,我已是百年人魔。”

  “镇定一点,逐件做,首先,我陪你看矫形医生,你的嘴角已歪,需早日医治。”

  “那么,带可恩一起去。”

  “为什么?”

  “我想医生消除她的纹身。”

  穗英一怔,“纹在什么地方?”

  “足踝,平日用袜子遮住。”

  “什么图案?”

  “一颗红心,四周有锦带围住,约一口寸左右,若那不是我的女儿,我会觉得并不讨厌。”

  只要不是子女,一切都好商量。

  穗英唉一声。

  “搞离婚手续一段日子,的确疏忽可恩,两夫妻日夜吵闹……”

  “过去的事算了。”

  “我耳边还似听到那几下枪声,寒毛直竖。”

  穗英拍拍她肩膀。

  她走到一边,打了几个电话。

  “看护问下午三时可方便。”

  锦婵点点头,“可恩也该睡醒了。”

  “你也去休息一下。”

  “双目涩痛,只是睡不着。”

  “我陪你说话。”

  “穗英,你真是好人。”

  “不比你更好,记得济忠病重时吗,你天天在我们家打点,带日焺去打球看戏游泳,我真感激。”

  济忠是穗英的丈夫,五年前患病辞世。

  两人齐齐吁出一口气。

  锦婵问:“日焺为什么不追求可恩,如是,我同你就没有烦恼,只等着抱孙子便可。”

  “嗳,我问过日焺,他说他视可恩似小妹,他爱护她,但自小厮混玩耍,失去火花。”

  锦婵苦笑,“火花,什么叫火花?”

  “你应当记得。”

  锦婵用手捂着脸,疲倦地说:“我不记得了。”

  下午,她们三人前往医务所。

  医生检查过母女二人。

  他这样所:“李小姐的纹身二十分钟可予清除,李太太的情况比较复杂,需复诊一两次。”

  穗年与可恩低声说了几句,可恩点头。

  她与医生说:“她想一并缝合耳孔。”

  医生看了看可恩诸多耳洞,戴上手套,小心帮她除下所有耳环,包括两对圈,一双十字架,四颗宝石。

  他说:“不用缝针,慢慢会愈合,身体上还有其他穿孔吗,这是检查的好机会。”

  可恩低声说:“没有了。”

  锦婵与穗英齐齐松口气。

  医生用局部麻醉,替锦婵重新做钢丝固定。

  “李太太,记住,你暂时不能说话。”

  锦婵点头。

  可恩见母亲如此痛苦,羞惭不语。

  穗英开口:“可恩,我代表你母亲说话,你有两件事要做:首先,把头发染回黑色,第二,我陪你去看心理医生。”

  锦婵使一个颜色。

  “呵,还有,恶补功课。”

  可恩本能想反抗,她张开嘴,忽然看到母亲放在膝上的双手。

  这不是可恩记得的双手,今日母亲的手干且瘦,青筋毕露,指节粗大,指甲枯黄带坑纹。

  可恩知道母亲已经憔悴,再打击她是很残忍的一件事。

  她轻轻答:“我可以做到。”

  穗英说:“那么,我们去染头发吧,我来请客。”

  两个钟头之后,三人外型都焕然一新。

  尤其是小可恩,短发看上去清纯自然,恢复十四五岁般秀丽模样。

  穗英乘胜追击:“阿姨送几套便服给你。”

  她挑了大方得体的衫裤鞋袜。

  然后看看时间,低呼一声,赶回电视台工作。

  这些年来,穗英一直在当地华语电视台做撰稿员,非常难得。

  回到家,可恩对着镜子良久。

  已经失去父亲,不能再失去母亲,她必需妥协。

  换上宽大新衣,她回到书桌上,打开功课。

  从昨天的欠单做起,像愚公移山。

  可恩坐在书桌欠,一直做到傍晚,节奏渐渐回来,不明之处,留白,容后再说。

  救兵来了。

  可恩听到脚步声,转过身去,看到日焺。

  日焺身边还有一个容貌亮丽的少女,笑嘻嘻说:“我们来帮忙,先把欠交功课赶妥,争取分数,再替你补习。”

  可恩怔怔落泪。

  会者不难,日焺与女友迪琪片刻已将可恩功课整理出来,日焺负责数理化,迪琪做英文美术公民等科目,手挥目送,用手提电脑协助,做完一篇又一篇。

  “这个立体模型比较麻烦,是细磨功夫,不过好消息:我三年前旧作尚保存完好,可拿来救急。”

  忽然有人送炸鸡薯条来,三人饱餐一顿,继续努力。

  日焺深夜才告辞,“我明天再来。”

  第二天一早,可恩起床上学。

  她没有与同学招呼,交上功课,静静听课。

  放学到补习社温习两小时,回到家,日焺已在等她。

  “老师怎么说?”

  “再追大概也只能得丙级。”

  日焺很乐观,“丙好过丁。”

  “日焺,你几个甲?”

  日焺挺胸凸肚,“什么叫做几个,我全体甲。”

  可恩忍不住说:“你真争气。”

  “功课需天天梳理,一遇结立刻去设法打开,否则就麻烦。”

  稍后迪琪也来了,帮可恩熟读功课。

  “暑假去北京?”

  可恩垂头。

  “我也希望有这样机会。”

  迪琪与日焺的乐观更显得可恩心情阴暗。

  她不自爱,造成父母重担,这是她最后机会,她就快成年,再不弥补与父母间的鸿沟,永无时间。

  她对心理医生也表示悔意。

  医生这样说:“华裔家长对子女管教是比较严厉,所以子女功课及品格都优异,成绩有目共睹,当然,一切需付出代价。”

  “母亲已经倒地,我还踩上几脚。”

  “知道不对就应该改过。”

  “一生就是准时交功课做一个好女儿?”

  “稍后你会找到人生真谛。”

  可恩觉得心理医生说话像打谜语,从满哲理,不易理解,她情愿对穗姨倾诉。

  穗英的确一有空就来陪伴她们母女。

  她问可恩:“妈妈最近怎么样?”

  可恩沮丧,“妈妈已对我死心,不言不语。”

  “她要养伤,不能开口,你别多心。”

  又去问锦婵:“与女儿关系可有进步?”

  锦婵这样写:“尽了力也只能放开怀抱,否则还能怎样呢,我既老又累,上帝呼召,立刻就走,连行李也不用收拾。”

  穗英恻然,“孩子大了,你刚捱出头,怎么说这样泄气话。”

  锦婵双眼看着电视屏幕。

  多元文化台正播放台湾综合节目,俏丽女主持介绍台东一家冰果店:酸梅刨冰、木瓜牛乳……

  穗英问:“记得一年暑假我俩在台北游学吗?”

  锦婵微笑。

  “我俩因此学会讲国语,喝芭乐汁,吃烧饼油条,闻桂花香,逛菜市场,唉,那般美好日子也会过去。”

  锦婵不出声,思潮飞出去老远,心里凄酸。

  穗英叹口气,“那时父母在世,我与你都年轻。”她几乎哭出来。

  幸亏这时李志明的电话来了,可恩与父亲说了几句,把听筒交给母亲。

  “我已替可恩找到夏令营,一考完试,她即可动身。”

  “嗯。”

  “你健康怎样,如有进步,说‘啊’。”

  “啊。”

  “你有什么需要?”

  “不。”

  “可恩是否乖?如有巨大改变,说啊。”

  “啊啊啊。”

  他放心了,“保重。”挂了线。

  穗英诧异,“不再吵架?大有进步,其实李志明是好人,关锦婵也是好人,不知怎地,突然水火不容。”

  不知怎地,锦婵苦笑。

  “他欺骗抛弃我。”锦婵写。

  穗英只得噤声。

  “你在北京可有亲友?想托你照顾可恩。”

  穗英答:“没有直属,托上托不放心,可恩有她父亲,应该无事。”

  “趁这空挡,我想去英伦散心。”

  “去,去试试有无艳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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