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两人先是苦笑,继而大笑,几乎没落下泪来。
粉皮大鱼头也差不多做好了。
锦婵忽然有所发现,“你看这妆奁的奁字,像形,似一只大柜里装满财物。”
“可不是,拥有这只大柜的女孩特别矜贵可爱。”
锦婵说:“张丹勤奋向上,这种优良质素,亦是妆奁。”
穗英感动,“锦婵,你真的开明。”
“你我已届中年,一定要有智慧,切忌长上一对狗眼,嫌人家女儿这个那个。”
“是是是。”
“嘘,我听见车声,可恩回来了。”
标准母亲,得付清所有帐单,洗熨所有衣衫,还得叩头如捣蒜。
门外不是可恩,她们又松弛下来。
可恩一点多才回来,面色牶冢簧幌臁�
据她说,今晨同讲师争执,皆因一篇阅读报告,自觉应当有甲,却仍然拿了个乙。
锦婵轻轻说:“乙也很好。”
可恩握紧拳头,“如果乙已够好,为什么还有甲等?”
朱穗英答:“因为有狄更斯及罗伦斯呀。”
母女一听,忍不住大笑起来。
“吃饭了吃饭了。”
许久没有为功课同女儿争执,这次刚相反,不是母嫌女做得不够好,是女儿嫌自己分数不足。
关锦婵有点呆,不相信这是真事。
可恩胃口好,吃完还要拎走。
“鱼冷了腥气,这是给谁?”
“张丹最喜欢这个。”
“我改天做给她吃,你别把残羹冷饭请人。”
朱穗英乘机问:“你同张丹是好友?”
“生死之交。”
穗英笑,“哗,这么严重。”
可恩挽起半个鱼头出门去。
锦婵双手抱胸前,“可恩为什么对我俩这样客气?”
“你老人家难侍侯,一会嫌吵,一会嫌静。”
“我同你出去看场电影吧。”
“有无爱情喜剧?”
“只有科幻打斗。”
“那么,不如去看太阳杂技团:我上网去找一找有无票子。”
那边,可恩把鱼头拎到小公寓时还是热的。
张丹问:“朱阿姨有无说到我?”
“穗姨不会在小辈前讲是非。”
张丹边吃边点头,“每次吃鲑鱼便知道上帝偏爱这个国家的人。”
“也偏爱你。”
“可恩,更加珍惜你。”
“是,否则脱一曾皮都不够,得重新投胎。”
张丹说:“我真想念母亲。”
“你俩一向亲厚,叫人羡慕。”
“明年暑假,我想回去探亲。”
“那么,寒假及清明得打工储钱。”
张丹说:“我是学生,不能做工。”
“我们在圣诞及新年假期代客照顾幼儿,可以赚一笔,那些年轻父母希望外出松一松,我们设计宣传单张,收录五名婴儿,通宵照顾,每位一百五,你已有来回飞机票了。”
“五名那么多!”张丹骇笑。
“超过五名需政府执照,否则大可收足十名。”
“我们应付得了吗?”
“把日焺也叫来,总动员。”
张丹笑得弯腰,“日焺哪会照顾幼儿。”
她们没想到反应这样热烈,单张贴到社区中心,申请电话蜂拥而至,一天接三十多个,逼不得已,答称名额已满,可是家长苦苦哀求。
还有不少父母索性上门视察,对李宅清静整洁环境十分满意,竟询问可否长期托儿。
关锦婵大吃一惊,“这时怎么一回事?”
可恩笑嘻嘻报告。
“此事不可行!责任太大,手忙脚乱,易生意外,全是你的主意?”
可恩像被泼了一盘冷水,嘴角露出昔日倔强:反正只要是她的主意,父母一定全推翻,连根拔起。
锦婵看到女儿不满,连忙陪笑,“你需要零用?”
“张丹想回家探亲。”
“呵,我明白了,这样好吧,我送张丹飞机票。”
可恩不出声。
此刻的李可恩脾性到底不一样了,她轻轻说:“张丹不会收取你的礼物,她不喜不劳而获。”
“啊,这倒值得敬重,”关锦婵忽然好说:“也罢,育儿,我的确还有点经验。”
可恩松口气,“谢谢你,妈妈。”
“这件事也得详细计划。”
“当然。”
“首先,应征人数这么多,你打算照顾什么年纪的孩子?”
可恩想一想,“越小越好,毛毛头,不会走路不会动,放床上,睡醒由父母把他们接回去。”
锦婵笑得弯腰。
“不是吗,小孩会讲会跑才麻烦呢。”
“可恩,”她妈妈坐下来,“你有朝一日也会结婚生子。”
“是,”可恩摊摊手,“遥远的某一日。”
“带孩子,任何阶段都不容易。”
可恩答:“听说教功课最繁琐辛苦。”
“子女不接受父母好意最叫人难过。”
可恩低头不语。
过一会她大声说:“所以我只选幼婴,需约见面试,专挑胖嘟嘟。”
“我可否提供小小意见?”
“关保母请说。”
“这将会是漫长一夜,请父母自己携带奶粉、卫生用品、更换衣物。”
可恩一一记下。
“还有,只得收录三名学生,做得好,新年再来,切莫贪心。”
“多谢忠告。”
可恩高高兴兴的去上课。
朱穗英下午来喝茶,“什么?自下午六时照顾到翌晨六时,每位收百五,有这样天价,我怎么不知?”
“你以为容易做?”
“哗,手挥目送。”
“不是你我,保母是可恩与张丹。”
穗英说:“养儿方知母辛苦,让她们试试便知。”
锦婵笑,“听可恩说,育婴至简单,放床上偶然去看一看便可。”
穗英答:“家有保母,的确如此。”
“我也有条件雇佣保母,我情愿亲手带。”
她俩翻出孩子幼时照片,其味无穷,整个下午消遣。
“啊,真怀念他们幼时模样,‘妈妈妈妈你在什么地方’,缠着我们不放,那真是母亲的流金岁月,半夜也不放过,过来挤在床角,然后忽尔长大,走得人影全无,叫母亲担惊受怕。”
“你神经过敏,与人无尤,千万别把帐算子女头上。”
“是是是,穗英,圣诞节你没有好去处吧,过来做督导。”
“我约了俊男跳舞,不过,可以推却,届时见。”
真没想到李可恩会在大节代人照顾幼婴。
就是去年罢了,她自十二月廿四夜便一去无踪,捱到十二月廿地六晚,满眼红丝的母亲只好去派出所报警,回到家,发觉女儿呼呼入睡,身上还穿着舞会纱裙。关锦婵觉得自己已经十分蒙恩。
当夜,幼儿由年轻父母送来。
都说:“已经洗过澡了,出门之前喂过一次,应该在十点钟左右多吃一次才睡,拜托你们,一年一度,我们也想松口气跳个舞。”
口气非常可怜。
三名婴儿自三个月到六个月大不等,两男一女,雪白粉嫩,十分可爱。
可恩往手心吐一口涎沫,搓一搓手,说:“工作开始。”
说也奇怪,父母在时笑嘻嘻,父母一走,三婴便放声大哭,震耳欲聋。
张丹啧啧称奇,“这样小小身躯,发出如此震音和鸣,了不起,简直媲美梵哑铃。”
哭都还不要紧,忽然又吐得一身,只得逐个剥下衣服洗澡更衣,这时可恩发觉婴儿会得抗议蠕动,滑不溜手,吓得大叫,惊出一身冷汗。其中一名忽然排泄,可恩一看,更加厉声惨呼。
关锦婵放下报纸,走进去一看,轻描淡写说:“你去用消毒枧洗手,这里我来。”她手势熟练,立刻洗净一名,换上衣裳,教张丹做第二名,各自又喂了温水,开了收音机播放轻音乐,抱在手臂中。小小身躯温暖地贴在大人胸前都静了下来,这时可恩才洗净双手回转,一额汗。
张丹取笑她:“恭贺你一手黄金。”
可恩说:“我永远不要孩子。”
她母亲笑,“带回家来,我帮你照顾。”
可恩突然感动,“真的,妈妈,我那么可怕,你不嫌弃?”
关锦婵过一会儿答:“你只不过任性点。”
可恩偷偷流下泪来。
这一百五十元不易赚,三人忙得手不停,午夜朱穗英来接更,锦婵才能去睡一觉。张丹急急抽空去洗婴儿衣物。
“这些不是由他们自己做吗?”
“服务好一点,下次又有生意上门。”
“是,是,快去烚奶瓶。”
熬到凌晨,已经筋疲力尽。
“唉,真不敢再忤逆老妈。”
“真没想到如此辛苦。”
“我们是生手。”
“她们年轻时初生孩子,也是生手呀。”
“日以继夜,没完没了,哗,非人生活,怎么做得到。”
“希望他们父母明天准时来接。”
朱穗英听了只觉好笑,一声不响。
凌晨三时,她们总算睡了一觉。
一早关锦婵下楼来看,只见可恩与张丹累得东歪西倒,呼呼入睡,婴儿们堆在一起,怕他们滚动,用枕头围住,朱穗英在沙发打盹。
关锦婵轻手轻脚,可是其中一个婴儿转身,小眼睛睁开,发觉天已亮,肚子饿,哗一声哭起来,他同伴梦中惊醒,不甘人后,亦放声大哭。
可恩跳起来,大喊救命。
她与张丹连晚饭都没有时间吃,饥肠辘辘。
两个熟手妈妈连忙加入喂奶。
可恩忽然想到自己也是这般一点点,小小虫子般除出哭与吃一无所知,由妈妈奶大,怎可对她无礼,叫她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