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恩笑:“没问题,同我住,有粥吃粥,有罐头汤吃罐头汤,我带你四处逛。”
“不知李太太有否意见。”
“妈妈?”可恩说:“我若考进大学,将搬到近学校的小公寓住,家母早已置下单位,专等我入学。”
张丹呆半晌,不相信世上有此幸运儿,正是人比人气死人。
她说:“可恩,沾你光了。”
“别客气。”
张丹黯然垂头。
可恩看透她心情,笑说:“张丹你可是难过?别不高兴,上天很公平,给你聪明才智,又勤奋好学,我虽有现成小公寓住,却生性愚鲁,不思上进。”
张丹听可恩这样形容自身,不禁笑出来。
“你休息吧,我回公司办事。”
张丹一走,可恩咚一声倒在客房的床上熟睡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只觉肚饿,可恩醒来,天色已暗,她一按床,咦,好软,是什么地方?这才想起,她已回到父亲家里。
开亮灯,走近厨房,看到慢锅炖着鸡汤,香得令人垂涎三尺。
张丹的字条这样说:“傍晚来过,你正熟睡,李先生要迟到明晨才返,又烤箱有蒜茸面包。”
可恩坐下放怀大吃。
忽然想到陈航石农他们,她的动作慢了下来。
她拨电话找张丹。
“呵,睡醒了?”
“张丹,请替我订最早飞机票回家。”
“你不等李先生?”
“我有事要办,最好有今晚票子。”
“我马上替你办。”
“张丹,我懂得礼尚往来。”
张丹笑起来。
可恩这才淋浴。
乡镇用硬水,肥皂不起泡,老是像洗不干净,城里水软,洗得痛快。
这时衣服也已经洗净干妥,暖烘烘穿上身,李可恩又回复本相。
她穿上陈航送的毛衣,这时才发觉又大又轻又软,舒服熨贴,十足似陈航的友情。
炯叔又把车子开来。
“这是半只宜兰斋烧鸭,上了飞机,叫服务员热了给你吃。”
这世上好人比坏人多,田雨到底是好人是坏人?
张丹送她到飞机场,“九月我来与你会合。”
“张丹你什么都不用带,我的就是你的。”
张丹被可恩热情感动,落下泪来。
“嘘,你的才华便是本钱,去到哪里都走得通,稍后我教你打冰曲棍球。”
这次可恩没见到父亲就走了。
回到家过海关时只见华人群大箱小箱兼手提大包小包,叫检查员头痛,轮到可恩什么行李也无,他们又起疑:“没有行李?”
可恩很宽容:“我不喜购买纪念品。”
只见其他华裔的行李被翻箱倒柜那样的搜,所有瓶罐都被打开,每件衣裳里外摸匀。
出了海关,可恩叫车回家。
只见蓝天白云,市容清洁整齐,行人从容不迫,是,到家了,但,这是她的家吗?
不要多想。
到了大门,看见有人在前园淋花。
她看真了,大叫起来:“日焺,日焺。”
日焺抬头,丢下水管:“可恩,你回来了。”
他俩紧紧拥抱。
“日焺,我想念你到极点。”
“我也是,进来喝杯咖啡。”他调转头来招呼她。
可恩站小小山岗上四周围眺望,只见玫瑰依然盛放,“我家好漂亮。”
“本来就是,不要再淘气了。”
可恩用力推了日焺一下。
日焺怪怜惜的说:“你晒黑了,额角还褪皮。”
“你呢,你还同王迪琪在一起?”
“我的女友叫曾碧镛。”
“呵,又换了人了。”
他们进屋去,日焺做一杯泡沫咖啡给可恩。
可恩喝一口,唔地一声,知道她回到家了。
“告诉我,日焺,你与女友分手,有无伤感?”
“当然有。”
“多久?”
“相当久。”
“相当久是多久?”
日焺想一想,“闷闷不乐,约个多礼拜才能恢复自然。”
可恩震惊,“才十天八天?男性肯定全来自金星。”
“喂,不然还怎样?男人也有生活要过,有工作要做。”
“唏,我以为至少也会惆怅半生。”
日焺大笑,“为什么,为一个认为我不够好的女生?”
可恩怔怔地喝着咖啡,“你说得对,日焺,你有道理。”
“可恩,这个多日来的报纸及信件全在后门外纸箱里,随时打电话给我。”
“我妈同穗姨在哪里?”
“你不知道?她俩在英国北部湖区度假。”
“呵,又往北走。”
“是,玩得那样高兴,始料未及。”
“像飞出樊笼的鸟。”
日焺忽然想起,“我在网址查核过你的分数,可恩,你一共三个甲三个乙,我替你申报大学英语系。”
“可又录取我?”
“你猜呢?”
可恩尖叫,“录取了, 录取了,否则你不会告诉我。”
日焺笑,“你这人福大命大。”
“日焺,我爱你。”
“可恩,我也爱你。”
日焺告辞回家。
可恩看电视新闻,记者正在做开学专辑:暑假过去了,学子将返回校园,趁着最后一个星期,纷纷到商场购买新衣新鞋文具用品,记者抓住几个打扮时髦的少女问:“打算花多少?衣着对你们来说重要否?”
花枝招展的少女笑答:“开学头一天的衣着可以造就你,也可以毁了你,第一印象最重要。”
连记者都觉得事态严重,不禁问道:“有这种事?那么,功课呢,那不要紧吗?”
少女笑嘻嘻,异口同声答:“谁关心那个。”
可恩听了不由得生气,啪一声关掉电视。
所以,她不要教这种学生,她要教大同的学生。
这时她忽然想起,不久之前,她也与朋友联群结党逛商场,选最低腰裤子,拉链越短越好。
可恩抬起头来,噫,差些忘了自己。
低腰裤已不流行,时装杂志正教人怎样穿高腰裤,又该配什么上衣…...
可恩走到卧室,打开窗户透气,把所有旧时妖异衣物全部装入大型胶袋,拎到楼下,预备捐赠慈善机关。
电话铃响了。
她一取起听筒就有人问:“是可可?你去了何处,找你呢,今晚到莲司家聚会,有好东西等你。”
可恩且不去问这人是谁,只答:“她有事走不开,不来了,你找别人吧。”
她放下电话,发呆。
打开抽屉底,把私藏着的香烟全部丢进水厕冲走。
可恩双手颤抖,她还有小小一页十来枚像邮票般的药物,只需放在舌尖, 便可得到效果,她一并取出丢弃。
可恩满头大汗,用手捧着头。
小小梳妆镜台上放着一列颜色千奇百怪的指甲油,被她一手扫到地上。
可恩歇斯底里地笑了。
也别太过犹不及,化妆品又不会害人。
可恩筋疲力尽。
到底年轻,她倒在床上睡着。
梦中听见学生叫她:“老师起来,老师要迟到了。”
她惊醒,原来又是电话铃。
这次是父亲找她,说了几句,问前妻足迹。
“在诗人华斯华夫的故乡湖区度假。”
李志明气结,“你说这女人有多神化。”
可恩向父亲报告好消息。
李志明一怔,“你考上了?我女儿念大学了?”一时接受不来,他满以为可恩一世不成材,叫他牵挂生气,忽然长了灵性,他反而吃惊。
“先进英语系,再读教育文凭。”
“为人师表,我支持你。”
这是可恩?仿佛不久之前,才指着黄色学校汽车呀呀学语,说:“爸爸,咕巴,咕巴”,这是可恩?李志明泪盈于睫。
他停停神,“去亨嘉福律师处取公寓门匙,还有,学校帐单也可寄到他那里,生活费用向他支取。”
“谢谢爸爸。”
李志明有整整年余没听到这三个字,百感交集。
自从可恩交上一班损友,她就与父母疏离,今日是个转机。
“我一有空便来看你。”
可恩正想说“我会学习做人我知道方向”,那边又有人催他上飞机不知去什么地方。
可恩松口气,稍后再政府网页里找临时工做。
海关聘请兼职学生翻译,需懂中文普通话、粤语、沪语及福建话。
她立刻在网址应征,得到面试时间。
事在人为。
女上司一见她那身白衬衣及卡其裤就欢喜。
“随我来。”
可恩随她进入飞机场禁区,立刻有制服人员向她招手,可恩走近。
“请问这位先生为什么没有申报这些金表。”
可恩一看,倒抽一口冷气,只见柜台上放着廿多只名牌金表,完全不能用任何理由解释,这是走私。
可恩轻轻翻译,那事主辩说:“手表不是真的,我见酷似,买了一堆送人,贪好玩。”
关员一听,立刻叫专人来检验。
事主问可恩:“小姐,我没事,可以走了吧。”
可恩答:“冒牌货也是违禁品,大量入境,可作贩卖用途。”
那人面色发青。
女上司在一旁看着,“你及格了,即时上班。”
那日忙到落日。
第二天,有一家四口,没有证件,申请难民身份。
可恩与他们周旋半日,户主笑嘻嘻,不愿讲话。
年轻的白人移民官脸色铁青,嘴角难掩鄙夷之色,早一百年,他上三代祖先是否以同样手法入境,不得而知,可是今日的他高高在上,气焰难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