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庭芳小说 > 寂寞的心俱乐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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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时想起亡母。”

  李中孚并不笨.知这她不肯倾诉,那也无所谓,每个人都有权保保留一点秘密。

  诺芹用冰水数眼。

  “桃子新鲜,替你加些奶油。”

  “李中孚,没有你还真不知怎么办。”

  李中孚点头,“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

  真的,以前五光十色,花多眼乱,四周围都是旁观,谁会注意老实的他。

  李中孚轻轻说:“来,抱一抱。”

  “仍然天天洗头,这香气叫什么?”

  “南回归线。”

  “十分新鲜。”

  “你闻不闻得出来茉莉花香?像是南国之夏!叫人神往。”

  “我没有女作家那样富想象力。”

  “嘿,女作家仿佛一直是个贬词。”

  “你多心了,前日,上司问:‘你女友做什么’,我才答:‘她是名作家’。”

  “对方即时问:‘她写些什么?’”

  “是。”

  “你怎么回答?”

  中孚回答得非常自然,“她是小说作者,写的故事十分受读者欢迎。”

  “谢谢你。”

  “我以你的职业为荣。”

  诺芹十分感动。

  那日她精神不好,一早就睡了。

  半夜只听到电话铃急响,她只得挣扎起床,看一看闹钟,不过是一点多,可是说不出的孤寂。

  也取过听筒,喂地一声。

  那边有人喧哗大笑,“文笔女士,我想自杀,你快来救我,哈哈哈哈哈。”

  诺芹立刻知道发生了什么,立刻按断线、拔掉插头,世上就是有那么无聊的人。

  她喝了一点酒,再蒙头大睡。

  第二天,诺芹很镇定地请宇宙日报一名相熟的记者戚榆义陪她去报警。

  督察查过来电显示器上面的号码,“那是一个公众电话,无可追究。”

  诺芹不出声。

  “岑小姐,你不如更换电话号码,并且,所有公众人物都应该小心保护私隐。”

  “是。”

  记者小戚陪她离开警署。

  “原来,你就是文笔。”

  诺芹笑,“现在,你已知道我最大秘密。”

  “我们早已怀疑,谁还有那样巴辣的文笔。”

  诺芹唔一声。

  “对不起,我太坦白了。”

  “不要紧,我最怕人家赞我聪明。”

  “为什么?”

  “那是最不服点,明赞暗贬的刻薄语:试想想,一个人到了廿五岁还只得小聪明,多么悲哀,聪明即表示会迎拍,擅铣营,将一个人的勤奋用功一笔抹煞。”

  “你太多心了。”

  “你不是我们那一行,你不会明白。”

  “这么说来,你们那行真的可怕。”

  诺芹苦笑。P

  “不过,”小威说:“比起我们又还好些。”

  “咦。”

  “你想!本市开埠以来,至少出过三数位名作家,试问,又有没有名记者。”

  诺芹怔住,小戚说的,都是事实。

  “还是做作家上算,不用上班,名成利就,还有,一直可以写到老。”

  诺芹笑了,“听你说,写作彷佛是理想职业。”

  小戚笑,“我也是一颗寂寞的心,愿意依归你的俱乐部。”

  “是,”诺芹点头,“还得忍受冷嘲热讽。”

  岑诺芹只把电话号码告诉几个人。

  银河出版负责人梅绍文是其中之一,他非常诚恳:“我们已在草拟合约,岑小姐如有特别要求,可以提出来。”

  “协助宣传。”

  那梅先生大为诧异,“一般写作人巴不得多多宣传。”

  “我想专心写作。”

  他笑答:“可以商量。”

  “看过合同再答复你们。”

  “我们将予岑小姐最优惠条件。”

  真是,不做宣传,何来名气,少了号召力,怎样叫价,一切在手,则应用功工作。

  林立虹的电话也来了。

  “诺芹,告诉你一个消息。”

  “请说。”

  “关朝钦今早辞职,即日生效。”

  虽然意外,诺芹也不觉惊讶,动荡的时势,变化无穷,同从前一位老总做三十年大不相同。

  她笑笑说:“糟,才说要捧红我。”

  林立虹也笑。

  “你荣升了?”

  “是,请多多指教,多多支持。”

  就是因为时势不安,才造就机会,令新人涌现,每人发五分钟光。

  林立虹说:“还是做作家好,编辑属幕后,辛苦无人知。”

  “你可以努力走到幕前。”

  “我还是先做好幕后,把销路搞上去。”

  “有无密友?当心事业感情不可兼顾。”

  “我心寂寞。”

  诺芹欷虚,她继续做功课。

  “文笔小姐,人生真是悲哀,学堂出来,努力工作,转瞬已经三十,我不是典型爱情小说读者,也不属伤春悲秋之人,可是期待中的爱情、幸运、快乐全无出现,日出日落,生活只似例行公事……”

  咦,岑诺芹想,这不是在说她吗。

  “一日,喝完咖啡,借用洗手间,看到有一年轻男子匆匆自对面出来,他容貌英俊、身型高大,手里拿着帆布旅行袋,酒店一名护卫员立刻上来驱逐他,我忽然明白,他是流浪人,借用卫生间梳洗更衣。”

  讲到这里,诺芹想,麻烦来了。

  “刹那间,我见义勇为,一步踏上前,大声说:‘积克,大家在楼下等你──什么事?这位是我的朋友,有什么误会?请经理出来。’我一边把名片递过去,我在一间著名大机构内任高职。”

  啊,过份热情,像岑诺芹冒险打电话给说要自杀的读者一样,有后患。

  “我替他解了围。”

  读者文笔与文思甚佳,诺芹追读下去。

  “我们在酒店大门口分手,他向我道谢。”

  事情完了吗?当然不。

  假使就此结束了,读者不会来信。

  “三天之后,积克的电话来了,他目光尖锐,看到名片上的姓名电话,他想约会我,我应该怎么办?”

  诺芹摇头,她把情绪沉殿下来,专心回复读者,“这种人不是你惹得起,速速更换电话号码,冒险家乐园内纵有奇人奇事,决不适合良家妇女,请努力克服寂寞芳心,致力亲情友情。”

  像不像文思的笔迹?

  连诺芹自己都觉得好笑。

  终于又跑回传统的轨道上。

  文思这样答:“我的意见与文笔完全相同,你们会觉得奇怪吧,危险!决不可与这种人接触,他是否社会毒疮不在讨论范围,越远离越好。”

  读者兴致索然。

  “嗟,这种忠告我妈也会给我,何用巴巴写信到寂寞的心信箱。”

  “毫无新意,该打三十大板。”

  “我们要看的,是离经叛道,出奇制胜的答案。”

  “倘若与教务主任的答案一样,请你们收拾包袱吧。”

  第二天,诺芹约姐姐喝茶。

  茶座上议论纷纷:“股票重上九千点。”

  “宁卖当头起。”

  “入市是时候了,不要怕,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且观望一下,等再稳定些。”

  “咄,你这种态度怎样发财?”

  诺芹嗤一声笑出来,赌心不死,都会不败。

  庭风叹息,“永不学乖。”

  “是这种冒险精神使华人飘洋过海,纵横四海。”

  “你就藉这次风暴写一个五湖扬威的故事吧。”

  “我会尝试。”

  “诺芹,我下个月带涤涤动身去探路。”

  “不必担心,温埠有个朋友不小心厨房失火,白人消防员赶到,用粤语同她说:‘唔驶怕’你看,四海一家,多文明。”

  “真人真事?”庭风骇笑。

  “千真万确。”

  庭风终于问“你可与我们一起?”

  “度假无所谓。”

  “但你不会落脚。”

  “我与你不向,庭风,你光是教育涤涤已是终身职业,将来还可以当外婆,我,我干什么,碧海青天,有什么好做?”

  庭风说:“重新读一个教育文凭也不过三年。”

  “我不是那么爱读书。”

  “你已爱上一个城市。”

  “是,”诺芹微微笑,一往情深,“像良家女爱上浪荡子,要风光,嫁流氓,我相信都会能回复到从前光彩,甚或过之。”

  “你才是最大的赌徒。”

  “是,赌输了,一无所有,赢了,与那会共享荣华,趁大哥大姐车船退休,处处空档,升上去比那十多年容易多了,要抓紧良机。”

  “没想到你有野心。”

  诺芹吐出一口气,“我舍不下班猪朋狗友。”

  “随你吧。”

  诺芹握着姐姐的双手歉意地摇晃。

  “时时来看我们。”

  “一定一住就整月。”

  “男朋友也可以一起来。”

  “老姐你真是明白人。”

  庭风刹那间有一丝落寞,“我也怕寂寞。”

  “那边有牌搭子。”

  “我怕一味坐牌桌的女人。”

  “那么,创业干老本行,卖你的假首饰。”

  “我也有此打算。”

  “趁加币低,房产又几乎半价,现在正是好机会。”

  “真的。”

  身后忽然一阵欢呼,原来有一桌人看到手提电脑上报价表:“升上九千一了!”

  声音里的兴奋快乐感染了诺芹。

  为什么不呢,你爱美术,他爱科学,有人却偏爱股市。

  李中孚下班来加入茶座。

  庭风对他说:“好好照顾芹芹。”

  诺芹笑,“托孤。”

  “她若肯被我照顾,是我三生荣幸。”

  庭风讶异,“时势真不一样了,连老实人也口舌滑溜。”

  诺芹却深思,那封读者信打动了她,生活不是例行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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