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莲骇笑,“不,我不会进去。”
他说:“那就不要抱怨身段不够结实。”
“有帮助吗?”
“世上没有白流的汗。”
她只得跟随他身后,他紧紧握着她的手,她喜欢他那样做,她也知道,不是每个人愿意那样做,她听过一位结识年轻男友的女士说,那人从不在街上拉她的手,甚至是并排走,他认为她配他不起,可是,又与她在一起,当事人不知道,这是一种精神虐待。
那间健身室规模不大,可是地方整洁,设备先进,他陪着她听导师指点,接着换上运动衣,一举起哑铃,已经叫苦。
手臂肌肉不知多久没获得适当运动,最初只能做几下。
她觉得滑稽,颓然放下哑铃,笑得落泪。
慢慢施展四肢,觉得说不出的舒服。
她服贴了,“谢谢你带我来。”
离去时打算结帐,柜台职员微笑说:“已经付过了。”
她转过头来,无比诧异,“你缘何时时替我付帐?”
他推开门,“我为什么不能替你付帐?”
她感喟了。
在她李碧如的生活中,付帐也许是最重要的职责,他们只有在叫她付帐的时候,才略为和颜悦色。
丈夫、子女,都擅长把一叠叠文件搁面前叫她签署,每次她都微笑说:“家父嘱咐我,未细阅文件之前,不得签名。”
当然,她不是不知道,这个年轻人最终会把所有的帐单转嫁到她头上,他不可能带着钱来打工,可是,他就是叫她舒服,付账也值得。
“现在我们到哪里去?”
“吃完中饭,送你回家打一个中觉。”
她咳嗽一声,“我在想,或许你不介意一起出门到——”
年轻人接上去:“那些风景区都很闷。”
“那么,到东京走走。”
“我对东洋次文化亦无多大兴趣。”
“这样吧,地方由你挑。”
“我爱去的地方你未必有兴趣。”
“不会的,你说好了。”
年轻人笑笑,“譬如说,睡房。”
她涮一下涨红了脸。
吃饭的地方遇见熟人,有女士过来与她打招呼,她大方应付,朋友站着与她说话,年轻人连忙站起来拉椅子。
出过一身汗的她看上去容光焕发,心情愉快,年轻人觉得自傲,最要紧是顾客满意开心。
在停车场里,他遇到佐佐木,那日本人身后跟着一黑一白两个英俊的年轻男子。
他们谈了几句。
“博士已决定更改店名。”
“那也好。”
他们朝艾莲笑笑,登车离去。
艾莲问:“你的同事?”
年轻人看着她微笑,“要不要叫他们一起来?极有趣的。”
她大惊,“不不不——”随即沉默下来,她被侵犯了,同时,她也知道他也被她得罪。
太可悲,真没想到这样关系的两个人居然还各自有自尊。
人是何其可笑的一种动物。
第三章
那天下午,他陪她飞到东京去。
他送她一盒衣物,她以为是一套睡衣,打开来,发觉是一条紧身黑皮裤。
她骇笑,这可是怎么穿得上去。
他叫她躺下,拿来一只喷壶,赚小的部位喷些水,皮料湿水后可以拉宽一点,渐渐一寸一寸那样把拉链拉上。
她诉苦:“我不能呼吸!”
“可以,别担心。”
“这样像是受刑。”
皮裤贴着腿腹,似一层光亮的皮肤。
接着,他叫她化下浓妆,把她头发抓松,跟他到闹市逛。
他仍然穿白衬衫蓝布裤,看上去似一个学生拖着一个流莺。
傍晚,街上那些夜之女神向她投来艳羡目光,像是羡慕她找到个好客人。
他与她站在街上吃牛肉面。
“我还以为你不喜欢东京,可是你到了此地十足似日本人。”
年轻人笑笑。
“会讲日文吗?”
他轻轻地在她耳边说起来,声音柔靡缠绵,她听不懂,可是一边耳朵热辣辣。
半晌她问:“讲什么?”
“夏季大减价,一切货品二至五折,宾客必可满载而归。”他指着对面百货公司告示。
艾莲一楞,笑不可抑,由此可知不是说些什么,而是如何说出来才最重要。
能叫她笑,真不容易。
她伸手去摸他的面孔,“真不介意终身与你厮守。”
年轻人搂住她的腰,不,不会有人愿意一辈子做卖买。
她诧异时间过得那么快,她愿意继续享受这种双脚踩在云雾里的感觉。
“陪我去三藩市。”
“今天累了,明天再说。”
她买了一只金表送他,他拆开一看,还给她,“我只戴泰密士。”
她还在踌躇。
他唤她:“过来,缎子床单非常柔软。”
在旧金山,他们住在她的公寓里。
早上,她穿着浴袍站在露台看金门桥,听见他捧出咖啡,她转过头来说:“我从未试过如此快乐。”
他不语,轻轻坐在她身边。
那天晚上,他俩出去吃饭,侍者刚捧上龙虾汤,忽然之间,水晶灯不住摇晃,灯光一明一灭,台椅震动,众皆愕然。
年轻人低声嚷:“地震!”
立刻把女伴拉到台底躲藏。
这只是一次微震,可是墙壁上的装饰全部掉下来了,落了一地,顾客惊惶失措。
年轻人脱了外套罩住她的头,整个身子伏在她身上。
震停了,大家纷纷钻出来,她呼出一口气。
看着他,她问:“你倒不担心自己的安危。”
他答:“先照顾妇孺。”
她无话可说。
从来没有人这样关心她。
他们散步到街上。
夜总会门口站着艳女,看到异性走过,把雨衣掀开,叫他们看到裸露,“进来,一分钟免费看,一分钟免费。”
她问:“这是脱衣舞?”
年轻人额首。
“我从未看过。”
“这些不好看,舞娘身上有针孔,有机会我陪你去看高尚点的表演。”
她讶异,“色情表演也分层次?”
他笑笑,“分十八流,最高境界的称艺术。”
她深深叹口气,“我懂得太少。”
“你懂得风中接吻吗?”
旧金山的风冷且劲,情侣实在有必要拥抱。
即使在旅行期间,他也带着简单的运动器材。
他有一条单杠,他把她抱上去,叫她双手握住,一放,她直嚷。
时间真像回到二十年之前去。
这是买回来的岁月。
她忍不住问他:“若果这是你的假意,你的真情是什么样子?”
他不想回答,他根本没有真情。
客人都这样,日子长了,她们都无可避免追究真假问题。
她伏在他胸前,“你的皮肤多么漂亮。”
许多人客都那样说过。
但是这个叫李碧如的顾客比较特殊,她对人有一定的尊重,而且,因为真正富有,嘴里从来不提钱字。
他喜欢她。
第二天,她同他说:“我想你陪我去见我大儿伟言。”
年轻人扬起一道眉,他略为意外,可是言语中一点不露出来。
“我驾车送你。”
他是最好的游伴,全世界各大城市的道路网了如指掌,各国语言亦全讲得通。
她看着他,“伟言同他父亲已经没来往,这些年来,只有我比较同情他。”
年轻人不说话。
谢伟言住在市中心,住宅十分特别,由货仓改建,乘一部载货电梯直达,艺术家喜欢这种别致的居所,室内装饰做得一丝不苟。
谢伟言长得清秀英俊,早已准备好茶点招呼母亲。
寒暄过后,他给他们看他的最新版画制作。
就在这个时候,电梯门打开,一个金发男子进来。
谢伟言十分大方地介绍:“我的室友彼得赞臣。”
那金发男子满面笑容:“欢迎欢迎。”
他一手把花束递给谢伟言,一手把带回来的蛋糕打开待客。
年轻人与他们聊到艺术潮流的走势,相当投机。
直到晚饭时分才告辞。
谢伟言把母亲送到门口,“妈妈,多来看我,我常常想念你。”
他母亲泪盈于睫。
在车子里,她颓然说:“你明白了。”
年轻人过一刻反问:“明白什么?”
“我儿有特殊癖好。”
年轻人微笑,“在旧金山,这算是正常关系。”
“你真会说笑。”
年轻人不语。
“对不起,我不该叫你负担我的烦恼。”
“没有关系。”
“他父亲憎恨他。”
年轻人不便置评。
“因此责怪我,我们感情日差,已近水火。”
可是,他们都不愿离婚。
果然,她低声说“我们在加州结婚,分手规定财产要分一半,有若干物业,由先父留下,我真不忍出售。”
听客人诉苦也是工作一部分。
回到公寓,他斟一杯白葡萄酒给她。
“味道好极了。”
年轻人笑,“市郊那柏壳土产。”
她凝视他,“你真聪明。”
“嘘,让我们跳舞。”
过一日他们就回去了。
下了飞机,分头回家安顿行李。
她一进门,就闻到一股辛辣刺鼻的雪茄烟味。
她当然知道是谁来了。
皱起眉头,她吩咐佣人把所有的窗户打开。
然后,她听到她名义上的丈夫谢汝敦自牙缝中迸出这句话——“李碧如,真没想到你会贱到这种地步!”
她把他的雪茄连烟灰缸倒进垃圾桶,冷冷道:“有话同我律师讲。”
谢汝敦把一大叠照片扔到茶几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