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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吗,”这对他来讲是新闻,“是否好人家?”

  “好得不得了,现在私人飞机往返,随身有保镖。”

  “真替她高兴。”

  “不过,同以前的朋友是势不能继续往来了。”

  年轻人点点头。

  “孝文,”她又来了,“听说有一位女客差些咬下你肩膀上一块肉,要送到急救室缝针,可是真事?”

  年轻人苦笑,“你又何必揶揄我。”

  “不,我真的好奇。”

  “那么,容我这样回答:拆穿了也就没意思了。”

  她颔首:“都说你最佳优点是很少开口说话。”

  “真的,祸从口出。”

  “寂寞呀,怎么忍得住不讲话,发了财,得意之秋,舍得不讲出来吗,又吃苦之时,能不诉苦乎。”

  年轻人笑,“近来可有新片开拍?”

  “市道欠佳,暂时休息。”

  他们又绕着跑回住宅来。

  她又问:“女朋友对你很好?”

  年轻人眼尖,看到门外停着一辆车子,他走近去,说到曹操,曹操即到。

  “早。”他微笑。

  那王小姐朝他俩笑笑,上楼去了。

  “请上车来。”

  他坐到她身边。

  她却还在看王小姐背影,“小时候不知给喂过什么,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打一百分。”

  年轻人笑,她倒是不歧视她,换了一些女士,可能就扬言要搬家了,耻以为伍嘛。

  为了这一点,他由衷地喜欢她。

  她说:“本来想在车里耽到七点才去按铃。”

  “有什么特别的事?”

  “想见你。”

  年轻人不出声。

  “会笑我吗?”

  “我不觉得有什么可笑。”

  “很年轻的时候,看中了一位打网球的同学,感觉也是一样,大清早跑到球场去看他练球。”

  她的头倚在驾驶盘上,该刹那,双眼恢复了少女时代的明澄。

  她欷嘘地说:“我需要的是时光隧道。”

  “不,你需要另外一件东西。”

  她提心吊胆,“那是什么?”

  “一把熨斗,把皱着的眉头熨平。”

  他伸出手去抚摸她深锁至几乎打结的眉头。

  “真是,”她叹口气,“一皱眉看上去又愁又老又苦。”

  “解开它。”

  “可以吗,皱了几十年了。”

  她自己也伸手去搓揉。

  “试试看。”

  她轻轻放平了一张脸,像变魔术一般,簇聚在面孔中央的五官忽然回到原来的位置上去,脸容祥和柔美,年轻十年不止。

  “就是这样,不要动。”

  “不动,怎可不动?”她大笑起来。

  笑起来更是妩媚,把岁月全丢在脑后。

  年轻人十分高兴,“看,成功了。”

  “我来是为着一项建议。”

  “请讲。

  “你可愿意陪我到温哥华去?”

  “没想到你那么喜欢旅行。”

  “不,是长住在那边,把你家人也带过去,我们不回来了。”他沉默,这是很严肃的一件事。

  “不会是一辈子的事,你放心,十多二十年之后,我息劳归主,你便得以释放,届时海阔天空。”

  “你果然会说笑。”

  “真的,我们一起走。”

  他温柔地说:“你是有夫之妇。”

  “不,我已单方面申请离婚,正式分居也已有数年。”

  “那是为着什么缘故?”

  “为着自由,”她长叹一声,“你见过那种衣着华丽的瓷制人型玩偶吗,玻璃眼珠像真的一样,栩栩如生,可是没有生命,摆着当一件饰物,我自幼便看我自己像这种玩偶,已几乎一辈子了,想享有自由,不为过分吧。”

  年轻人是聆听好手。

  “鼓励我,帮助我,给我力量。”

  “你要考虑周详。”

  这时,忽然有人敲车窗。

  年轻人按下车窗,原来是王小姐。

  她已换过了衣服,诧异地道:“你们还在车里?多局促,有话为什么不出来讲?”

  补过妆的她面孔油光水滑,明艳照人,这番话说得甚有戏剧效果。

  她转身离去。

  李碧如吸口气,“你别看她,她有自由。”

  年轻人笑笑,“每个人下了班都是自由身,不用艳羡。”

  她用手指缓缓划过他英俊的眼,“与我一起走。”

  说得真是客气,是一起走,不是跟她走。

  还要怎么样,真是大家闺秀,从来不看不起人,越对下人,越是客气,言语上从不分尊卑,口头上从不占便宜。

  年轻人吸一口气,指指脑袋,“让我想想。”

  “不要想太久。”

  车子引掣仍然开动,年轻人把头靠在车垫上,闭上双目。

  他认识有人利用引擎喷出的一氧化碳自杀身亡,死者面孔是粉红色的,一点也不可怕。

  车厢虽小,座位却十分舒服。

  他听见她问他:“今天我们去何处?”

  开头,他最怕女伴同他这句话,因为真的无处可去,可是现在工作经验丰富了,知道缝子里自有玩的地方。

  “我们去赌一记。”

  “你嗜赌?”她略为意外。

  “不,我从来不赌,我的信条是一鸟在手,胜过二鸟在林。”

  她笑笑。

  他有什么资格赌,生活担子一直压在他肩膀上。

  “时间还早。”

  年轻人诧异,“赌也分时间?”

  “我以为晚上才开赌。”

  “是吗,那,输了的人客如何翻本?”

  她也讶异,“输了真可以翻本?”

  “每个人都那样想,否则,谁还去赌。”

  “好,我们去看看。”

  第五章

  那是一个秘密私人会所。

  外头看是一间住宅,门一打开,有人问暗号,年轻人说:“床前明月光。”

  她在一旁听到,顿时乐不可支。

  门打开后另外有一重门,这扇门里边,装修华丽,空气清新,人客肯定比晚上少,招呼由此也较为殷勤。

  她四处打量后说:“没有窗。”

  “四季风光对赌徒无甚相干。”

  她颔首:“你看,进来的人,一直以为刮得到,赢了固然想赢多点,输了又想翻本,结果一直坐在这里。”

  年轻人也说:“贪婪是一件很可悲的事。”

  “你可贪婪?”

  “不,我满足现状。”

  浏览过后,他问她:“喜欢哪一种?”

  “大小。”年轻人有点意外。

  大小是非常粗犷直接的一种赌法,毫无转圈余地,立判输赢,没想到柔弱的她会选这一种。

  她解释:“反正不是输就是赢,痛快些。”

  年轻人一怔,觉得他低估了她。

  他小心谨慎从不低估任何人,可是他还是给错了分数。

  他不动声色,走到台前。

  “大还是小?”

  她随意说:“小。”

  他低声教她:“你应该看看前几铺开的是大是小。”

  她讪笑,“有用吗?”

  年轻人不得不承认:“无用。”

  庄家已经开出一铺小。

  赔了双倍,她又随意说大。

  年轻人不再出声。

  庄家开出大,赌注已经翻了两翻,即四倍。

  她取过筹码放在他手中,“我们走吧。”

  年轻人意外,“不再玩下去?”

  “买小开小,买大开大,还想怎地,再不走就磨烂席了。”

  这样精通赌博之道!

  年轻人暗暗心惊,竟小窥了她,此人应是生活上的大赢家。

  “好,我们走吧。”

  他重重打赏伙计。

  她伸个懒腰,“暗号时时唐诗吗?”

  “也用宋词。”

  “可见档主也不全是粗人。”

  年轻人感喟:“在商业大都会中,赚钱才是至高文化吧。”

  “可能被你说对了。”

  “有一次,暗号竟是莫待无花空折枝。”

  她拍手称:“真好。”

  他轻轻吟:“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她看向远处,“不知怎地,我这个人,五十岁已经在望。”

  他亦觉无奈,不知用什么话来安慰她才好。

  他们到郊外午膳,他背着她,在沙滩上漫步,丝毫不觉累,走遍走堤也没有把她放下来。

  她把脸靠在他背上。

  “小时候有无人背过你?”

  “没有那样温馨记忆,父母都很遥远,怎么样想,都记不起他们曾经拥抱过我。”

  “那倒是奇怪。”

  “也从未称赞过我一句半句。”

  “不能置信。”

  “你是第一个背我上路的人。”

  “可舒服?”

  “没话讲。”

  “所有经济不能独立,倚赖他人维生的人,都是被背着走的人。”

  “应该比双腿走路开心得多。”

  “不见得,身不由主,有时也很痛苦。”

  他开始往海边走去。

  她倒是不在乎,仍然闭目享受。

  越走越深,海水已齐膝,他还没有停,渐渐,她的脚也落在水中。

  她仍然不介意。

  他问她:“你不怕?”

  “怕什么,既然骑在人家肩上,去到哪里是哪里。”

  年轻人忍不住笑了,调头走回岸上,把她轻轻放下。

  “缘何回头?”

  他笑得极其简单:“海水污染。”

  她笑不可抑。

  即使是买回来的快乐也是实实在在的快乐。

  她温柔地说:“改天我们出海到深水处。”

  他说声是,“我去租船。”

  “我有一只船。”

  “有名字吗?”

  “艾莲。”

  “我以为这是一个假名。”

  “那是家母的英文名。”

  原来如此。

  他们终于回到市区。

  中饭时喝过一点酒,再加上阳光海浪影响,年轻人伏在沙发上睡熟。

  醒来之际,已过黄昏。

  他叫她名字,无人应,他站起来找她,发觉她已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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