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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季分明,与世无争的地方住下来看看书种种花,别再操劳奔波。」

  振星进房去,只见婵新身上新搭了几条管子。

  「婵新。」

  婵新睁开眼,振星有点高兴,这次她可看清楚她了,谁知婵新却说:「清水浦孤儿

  院不能解散,本地没人愿意收养残疾儿童,我们不能倚赖外国人的怜悯。」

  振星忍不住提高声线,「婵新,是我,是振星。」

  医生闻声抢进来,给振星注射宁神剂,并劝道:「周小姐,你回去休息吧。」

  玉沛中说:「我送你回去。」

  振星苦苦哀求:「带我去喝两杯,我知道酒可以帮到忙。」

  「来,一定满足你。」

  他们到酒吧坐下,肩膀靠着肩膀。

  周振星诧异了,「王沛中,我们许久不曾这样亲近了。」

  小玉苦笑,「你太忙着筹备婚礼,以致疏忽我俩感情。」

  「是--」振星沮丧地答:「我本末倒置。」

  「婵新身体太靠不住。」

  「她得到她母亲遗传,我十分担心,有什麽不测,不知如何向父亲交待。」

  「是,真难开口,他们说做医生最困难的工作便是向病人家属交待。」

  「你呢,沛中,你工作最可怕一环是什麽?」

  「裁员。」接着王沛中也问:「你呢,振星,你也开始工作了,觉得至难是什麽?」

  振星答:「早上起床。」

  王沛中一听,只觉周振星不折不挠顽劣如故,忍不住笑,直笑出眼泪来。

  「振星,说说你对工作感想。」

  「才拿一点点车马费,不知用来干什麽好,乘了车不够吃饭,穿了衣服就没屋住。」

  「住亲友家、吃男同事、叫他们接送,然後,净拿薪水打扮自己。」

  振星大吃一惊,「可以那样吗?」

  「我的姐姐们全体赞成。」

  「不过这只是一个开头,」振星说:「满了师,学到技艺,又会得做人的话,薪水就可以三级跳,我打听过了,升到董事总经理,公司会提供别墅汽车作为生活津贴。」

  「即使你有天才,又非常勤力,又够幸运,也需磨上十多廿年呢。」

  「别浇冷水。」

  「振星,结婚适合你,婚後搞些清高的玩意儿消遣,不知多好,何必真正出来搏杀。」

  「倒底是台湾人,大男人本色流露。」

  「你松弛一点没有?」

  「我强颜欢笑。」

  「姐姐的出现改变了你的人生观。」

  「可不是。」振星感喟。

  「我才该同她算帐呢,新郎都做不成。」沛中悻悻然。

  「可是,看得出其实你也松了口气。」

  沛中承认:「成家的压力比创业还要大。」

  「所以呀,让我们先朝工作进军。」

  「说真话,振星,我们还有无结婚的机会?」

  振星酒後吐真言,「沛中,结婚这回事,最经不起耽搁。」

  「我知道。」

  「我同你又好像真的有了了解,还怎麽结得成婚。」

  王沛中默然。

  振星放下杯子,「我准备回家了。」

  疲倦过度,她在车上便睡着了。

  梦见婵新说:「清水浦孤儿院不能关闭!」那孤儿院真是周婵新的孤儿。

  於是振星也叫:「孤儿院不能关闭。」

  沛中推醒她:「振星,你做噩梦了。」

  振星揉揉眼,搓搓面孔,「什麽时候了?」

  「让我说一个故事给你听。」

  「沛中,我不要听,你说的故事又闷又长又莫名其妙,我领教过了。」

  王沛中啼笑皆非,闭上尊嘴。

  可是隔了一会儿振星又问;「是什么故事?」

  沛中只得说:「我大姐最爱穿皮草,後来看到一则记录片,知道抓杀小动物猎取皮草甚为残酷,从此改穿羽绒。」

  「她心地十分善良。」

  「是,可是有一日,她到亲戚主持的羽绒厂参观,看到女工在室温极高的厂房内处理湿羽绒,空气污浊,汗流浃背,她连羽绒都不想穿了。」

  「那她冬季穿什麽?」

  「她终於又穿回皮裘。」

  「这故事里好像有个教训。」

  「是,大姐说,穿羽绒要宰鸭子,穿牛皮要杀牛,其实都一样,吃素也得把菜蔬连根拔起,严格来说,亦属杀生,她看开了。」

  「我能从这故事学得什麽?」

  「振星,倒处都有孤儿,帮得了帮,帮不了就得放下,你还有你自己生活要过,你总不能放弃一切,成日为那些孩子戚戚然。」

  振星白他一眼,「我一早知道你的故事不好听,这同羽绒皮裘有什麽关系?」

  沛中气馁,「我的意思是,反正於事无补,不如依然故我。」

  振星叫起来,「天都亮了,你等我淋个浴,咱们出市区去,我要照顾婵新。」

  沛中没好气,「当心婵新没起床,你就倒下来。」

  振星大怒,「我撕破你这乌鸦嘴。」

  她不愿向公司告假,只得采取迟到早退偷时间。

  振星十分感慨,就这样开始卖身生涯,时间再也不属於自己,如此这般,不知要待何年何月,方能为自己赎身。

  在病房里,她等婵新醒来,自己却盹着了。

  蒙胧间只见婵新穿着白衣来告别,振星知道是怎麽一回事,落下泪来,哭诉道:「与其陆续零星受折磨,不如一家子一块去。」

  梦中呜呜痛哭起来。

  「振星,振星。」

  她跳起来。

  是婵新,她醒了。

  振星连忙抹乾眼泪,「婵新,叫我?我在这里。」

  姐妹俩一般苍白憔悴忧虑。

  婵新叹口气,「我打了败仗。」

  振星不知怎麽回答,她尝试说:「胜败乃兵家常事。」

  婵新低声说:「我决定回家休息。」

  振星啊一声,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这次意外终於叫婵新服服贴贴回家去,她展开愁眉,「我与你替换身分,你回去陪着父母几年,我则在外闯荡江湖。」

  婵新看着妹妹,「我不能再叫你们担心。」

  振星颔首,「这才叫是爱我们了。」

  是振星感动了她。

  她心目中的周振星是个被宠坏了的小公主,她怕看妹妹面色,不屑与她争宠,真没有想她那麽热情、坦率、还有,诙谐。

  她对她比自己还紧张,遇要紧关头,又肯死谏,绝不避嫌,哪里去找这样的好朋友,因为振星的缘故,婵新重拾家庭观念,对纪月琼亦消除陈见:振星怕就是像她母亲才会如此可爱。

  振星埋首手中,「我真怕失去你。」

  「我也是。」

  「那一刻真是叫我捐肺捐肾捐什麽都肯。」

  「谢谢你振星。」

  「快快复元,好好回家休养,相信我,那家是个舒适平和温暖的家,春季快到,母亲去岁种下的郁金香将会怒放……婵新,让我来告诉你一个有关皮裘与羽绒的故事。」

  婵新微笑,「活着真是好。」

  说是这样说,也非得有一具健康的皮囊才算真正活着。

  振星全靠年轻,才叫做撑得住,一到周末,也就昏睡不醒。

  她喜欢用大枕头朦住面孔,这样,整个世界就会走开,烦不到她。

  朦胧中有人拉开她的保护枕,振星挣扎数下,奇怪,这会是谁呢,王沛中已经返回台北,婵新还在医院,想到这里,她清醒了:心中闪过一丝恐惧。

  她睁开双眼,看到邓维楠的脸。

  是,他当然有他家的锁匙。

  「这几天我一直找不到你,实在不放心,亲自来看看,怎麽,电话铃声不够响吗。」

  「婵新--」

  「我都知道了,我打电话到你公司找人,一位姓马的小生把详情必恭必敬统统告诉我。」

  振星眨眨眼。

  邓维楠答了她的疑问:「我自称是周振星的表叔。」

  振星笑了。

  「你瘦许多。」

  都不像那个在清水浦见过眼睛面孔都圆滚滚的周振星了。

  振星当下说:「让我先梳洗。」

  邓维楠毫不避嫌,坐在浴室外提高声线与振星交谈。

  「看得出马先生对你十分好感。」

  「我与同事相处得不错。」

  邓维楠没想到振星会对他也答得如此技巧,不禁失望,他们两人多见一次便生疏一次,在孤儿院培养出来的一点点感情越来越淡,终於要消耗完毕。

  她出来了。

  头发尚湿,正用大毛巾擦乾,身上换了象牙色凯斯咪毛衣长裤,高雅得有个距离。

  邓维楠说:「我想念你。」

  振星一怔,听得出此话有下文。

  邓维补微笑,「我想念那个热情不羁的周振星。」

  振星也笑,「你喜欢女张飞。」

  「你不修边幅的模样真可爱。」

  「你喜欢脏狗。」

  邓维楠不语,走到窗前眺望,那个周振星,那个他等了半生的女孩子,已经走了吧。

  「马先生说你快受训完毕。」他转过头去。

  「是,头尾不过六个礼拜。」

  「你要回西方去了。」

  「我将与修女一起走。」

  邓维楠低下头,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

  「有空来看我们。」

  「一定,我会来送行。」

  邓维楠握住振星的手,可是这双手也变了,订婚指环已经除下,指甲修剪得光洁整齐,搽着淡色的蔻丹,也就是俗称的一双纤纤玉手。

  邓维楠默然,他所记得的那双手不是这样的,那双可是工具手,手上且有多处损伤,使他疼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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