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来,近四分一世纪,都担心有一日终需解面对这一对母女。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隐忧渐渐淡却,慢慢褪为一个影子,若隐若现,几乎不存在了,纪月琼也乐得忘却它,好专心生活。
可是正当她已完全把它搁在脑後之际,联!它在最防不胜防的时候出现。
纪月琼沉默了十来秒钟,然後轻轻说:「婵新,你好,请喝杯茶暖暖身子。」
一时间不知用何种语气才好,纪月琼选了对王沛中说话的态度:客气中带一点点亲匿。
周婵新欠欠身子,微笑道:「我的教名叫铁莉莎。」
周舜昆激动地说:「婵新身子不大好,这次她来治病,打算住在我们这里。」
纪月琼知道在这紧要开头她的表演不能有一丝纰漏,於是立刻接口:「自然,我们的客房是现成的,欢迎婵新来休养。」
周舜昆似乎觉得满意,他用手抹了抹脸,纪月琼发觉刹那间他露出老态。
振星都廿二岁了,夫妻做老了似手足一般,他有摆不平之处她需鼎力相助。
纪月琼随即问:「你母亲可好?」
周婵新轻轻答:「家母已去世多年。」
纪月琼又一个意外,她转过头去看着丈夫,周舜昆却并无异样,由此可知他早已知道此事,不过没向後妻提起。
纪月琼马上撇开此事不提,「婵新,你看上去很累,我陪你进客房休息,你的行李呢。」、
「尚在门外。」
纪月琼此际不得不嘀咕外国的女佣,周六周日休息,公众假期不做,星期一至五朝九晚五,下了班关在地库看电视,这上下哪里去唤人,难道要地去替客人提行李?
幸亏周舜昆一个箭步前去开了门把一小件行李拾了进门。
纪月琼微笑,「听说此刻神职人员也可以穿便服了,你不介意的话,我取几件振星的衣服给你。」
婵新抬起头来问:「振星是妹妹吧?」
「是,她一会回来,我介绍你认识。」
「这次打扰了。」
「怎麽说这样的话,应该多多来住才是。」
待婵新关上了门,纪月琼若无其事的喝茶吃蛋糕,一边看电视上的午间新闻。
周舜昆讪讪坐妻子身边,半晌问:「你没话问我?」
纪月琼看着丈夫,忽然笑了。
有什麽好问的,她一点兴趣也没有,这麽些年来,她一直有自己的工作,独立的进帐,她才不防他什麽。
纪月琼拍拍老伴的肩膀,「许多人都有前妻前夫及他们生的子女。」
「婵新来加是为着做一项手术。」
「是大手术吗?」
「肠子里有一个瘤。」
「不是坏瘤吧?」
「要切除後化验。」
「唔,所以想起父亲来,因怕是最後一面。」
「是,不然不会前来打扰。」
「你也用这两个字,奇怪,父亲家即是她的家,早就该来了。」
「她说她是出家人。」
「总是肉身,必有父母。」
「这次她并没有事先通知我。」
「幸亏今日没出去。」轻描淡写。
「她後天在圣保禄医院做手术。」
「很好,信任得过。」
周舜昆忽然似累到极点,退下去休息。
三十余年前的事刹时回到他身边来,前妻与他意见不合,无法共同生活,带着幼女到伦敦落脚,後来辗转听说她改嫁,稍後又再离异,他几番想把婵新要回来照顾,可是母女都不愿意。;、
婵新进中学那年振星出世,他另外有了寄托,好过一点,除汇钱外,其余事不再过问,在月琼面前也不提起。
今日婵新忽然出现,时间诡秘地缩笼成寸,伤心事仍然叫他心如刀割,他抵挡不住。
纪月琼叹口气。、
她听到脚步声,转头,原来是婵新出来了,梳洗过後,换上振星的白衬衫蓝布袄,又不觉那麽憔悴,可是两姐妹长得不像,婵新有秀丽的鹅蛋睑,振星浓眉大眼,打婴儿起就是圆面孔。
纪月琼拍拍沙发,「随便坐。」
婵新说:「一时睡不着。」
「乘过飞机,有时差。」
婵新点点头,这才拿起茶杯。
「出家多久了?」
「十年。」
「那麽久!」
「我自十三岁起便听见神的呼召。」
他们总是那样说。
「你父亲不反对?」
婵新微笑,「他以为我闹着玩。只问我还俗会不会受到惩罚,我母亲却动了真怒,她与我脱离关系。」
「她何时过身入?」
「有犬七年了。」
「何故?」
「与我同样的毛病。」
纪月琼由衷地叹息:「多面不幸。」
婵亲轻轻说「我极之怀念她。」
纪舟琼告诉她:「妹妹明年五月要结婚了。」
「那多好。上帝祝福她。」
「此刻已经在密锣紧鼓地筹备婚礼。」
「的确是人生大事。」蝉新温和地微笑。
纪月琼对婵新有意外的好感。
本想多讲几句,可是看出婵新已累,刚想叫她去休息,门外汽车喇叭响。
婵新抬起头来,像是问...谁,什麽事?
纪月琼摇摇头,微笑着着说「你妹妹回来啦。」
果然,门外一阵骚乱,嘻嘻哈哈,只见王沛中用手肘推开门,双手捧着大包小包,振星在身後,手上有更多的纸袋盒子,终於都放在玄关地上,抬头,才发觉有客人。
振星凭直觉认为母亲有点紧张,故额外留神。
只听得她母亲说:「沛中,请你把车子停到车房。」
振星立刻知道这是要支开他,便朝未婚夫飞一个眼色,於是王沛中立刻又出去了。
这时,纪月琼才笑说:「振星,我同你介绍,这是你姐姐婵新。」
振星呆住了。
她彷佛听说过一次她有一个姐姐,那年她才七八岁大。
这样的记忆早就埋在脑後,要到今天才翻寻出来。
振星连忙伸出手来,「你好,婵新。」
纪月琼提醒女儿,「振星,婵新是神职人员,教名为铁莉莎。」
「你是!」振星睁大了双眼。
婵新颔首,「我是一名修女。」
呵,「刚到吗,见过父亲没有?」
这时周舜昆推开房门出来,「姐妹俩见过面?稍後才叙旧啬吧,婵新
我有话同你说。」
他把蝉新召进书房去,关出门。
振星连忙沉下脸,把母亲请进房间。
「妈妈,她就是周蝉新?」
纪月琼点点头。
「她来干什么?」
「来做一个中型手术。」
「自何处来?」
「我没问。」
「为何早不来迟不来现在来?」
「她怕手术会有不测:先来见见生父。」
振星大为紧张,「妈妈,这间大屋当年由你节蓄所买,可是你偏偏与夫共产,契约上两个人的名字,莫教人误会,分了一半去才好。」
纪月琼也十分慎重,「我会小心。」
「还有若干现金首饰,是你嫁妆,千万别叫外人白白得益。」振星大眼睛睁得更大。
「她不像是那样的人。」
「妈妈,防人之心不可无!这是你经营多年的家,说独力支撑不以为过,廿多年来你涓滴归公,可别叫他人讨了便宜去。」
「知道了。」
「爸怎麽说?」
「他还没开始说话呢。」
「他会不会偏帮她?」
「振星,那也是他的女儿。」,
「妈妈我以为这个人物已经在我们生命中淡出。」振星有点懊恼。
纪月琼无奈地摊摊手。
振星跌坐在床沿,用手托着头。
太意外了。
父母并没有刻意隐瞒她,她一向知道自己有个姐姐。
她还见过她为一次。
七八岁的时候已经移民到温哥华,一日,父亲忽尔自办公室回来,匆匆着她更衣,接着驾车到机场咖啡室,振星记得她看到一个神色冷冷的少女,父亲着她叫姐姐。
振星没有开口。
少女也没有招呼。
父亲说:「振星要做好功课.将来像姐姐那样,读一间好大学。」
沉默的振星开口问,「那是什麽大学?」
父亲代答:「卫斯理学院。」
想起来了。
振星喃喃道:「卫斯理大学毕业的修女。」
振星记得那天回到家,同母亲说:「我见到了姐姐,妈妈,你几时生姐姐,为什麽以前我没见过她?」
「姐姐由另外一个妈妈所生,.那个妈妈,以前也是你父亲的妻子。」
「现在呢?」
「现在他们不在一起了,现在是我们同爸爸在一起。」
都想起来了。
那一次,应该是周婵新途经温哥到美国升学。
振星吐吐舌头,「哗,幸亏我的功课也不差。」
纪月琼说:「是,你父亲不必担心孩子功课,只需努力筹学费。」
「怎麽会成为修女!」
「振星,你大可在适当的时候问她。」
这时有人敲门。
「谁?」
「是沛中,怎麽人都躲起来了?」
纪月琼警告女儿,「此事暂时别让沛中知道。」
「我省得。」
母女总算一条心,纪月琼紧紧握住振星的手。
「沛中,家里有客人,这会子我也累了,你先回去吧。」
「喂,」玉沛中大感委屈,「不是说好今晚吃红烧肘子吗。」
「改天吧,沛中,总有你吃撑的日子。」
「伯母,振星讲话越来越难听。」
他伯母笑,「都是你宠出来的,又怪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