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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温埠,头一件事,便是找工作。」

  「好工作不易找。」这是蝉新。

  「谁说要高尚职业,接待员我都做。」

  「早上八时正风雨不改穿戴整齐了要到办公室。」

  「我明白。」

  「那麽,我支持你。」

  王沛中跌坐在沙发里,这两个星期内已发生了澈天大变化,只瞒着他一个人。

  不不,不止两个星期了,王沛中想清楚,自从这个周婵新进门以後,周振星就变了。

  直至今日,她已变得他不认得她。

  他与振星已相处了三年,可是婵新出现才个多月,这个与振星分开已多年的半姐对振星竟有那样大的影响晌力,始料未及。

  王沛中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放弃周振星,二,容忍周振星。

  说实话,他认为家里若是付得起,拿点嫁妆不算什麽,王沛中家兄弟姐妹众多,人人结婚,都由父母资助,兼打本做生意.没有什麽不对嘛,如果振星不愿意开口,由他主动好了,若振星坚持独立,那麽,也别有风味,他不反对。

  问题想通了,但遭振星抢白,深觉无味,便自动告辞。

  他一走,振星也内疚。

  一切都是她的馊主意,此刻又怪到王沛中身上。

  振星自书架上摘下那只色士风,坐到门槛上,对着露台试着吹奏。

  她在中学时选乐器时坚选色士风,曾受同学揶揄,到正式学习之际,又不肯痛下苦功。

  此乃周振星本色。

  父亲说:「振星女孩子弹小提琴比较有气质,如果你愿意我可买只好琴给你。」

  母亲说:「我无意见,自由散漫不拘,只要她自己高兴。」

  振星试着吹奏起来。

  像一个人温柔呜咽的声音,色士风这样唱:奇异救恩,何等伟大,救赎罪人,我本盲目,如今得见,我本盲目,如今得见。

  振星心中烦恼,一腔愁苦。尽发泄在乐器中。

  婵新看着露台外潇潇雨,心如止水。

  她一向在祷告中只希望有一颗平静的心,不再渴求什麽,只望享受上主已赐给她的福气。

  可是看到年轻的振星那样彷徨,倒也恻然,总要到若干年後,振星才会发觉,她如今的烦恼是多麽微不足道。

  振星终於放下乐器。

  第二天地把姐姐送进医院。

  一切程序已经熟悉,她不再那麽紧张。

  她握住婵新的手,婵新笑,「振星,你着实服侍了我这麽些日子。」

  「嘘。」

  「振星,我要你知道,我小时候希望达成的愿望,此刻我已完全做到,我没有遗憾。」

  「你在说什麽!」

  手术床已被推走。

  这次没有人陪,振星买了一大叠杂志逐本闻赞,个多小时後,她的手提电话响起来,王沛中要到这个时候才醒来。

  振星没好气,这是名符其实的少爷兵,打仗不能靠他。

  他赶到,医生也自手术室出来。

  振星忙前去听病情。

  医全满面笑容:「修女的胄大可再用三十多年。」

  振星松一口气。

  只要她那尊胃尊肠不在她们的父亲面前崩溃,一切好商量。

  王沛中完全像个外人,他只得以外人口气说:「你很爱她。」语气纳罕。

  振星说:「她是我姐姐。」

  「不止是这样。」

  「她是我所最尊重的人之一。」

  差不多了。

  婵新苏醒,疲乏地笑:「这样缝缝补补,不知还能过几年。」

  「五十年吧。」

  「真的?谢谢你。」

  「这次不完全复原,不准出差。」

  婵新清澄的眼睛看向天花板,「这次我也伯了,非遵医嘱不可。」

  王沛中这时候对振星说:「过两日我要到台北去一趟。」

  「请便。」

  「从台北我将直接飞回温埠。」

  「那我们稍後再见。」

  「振星,你几时回去?」

  「要看姐姐几时康复,沛中,回到温埠,叫秘书把所有有关结婚事务取销,已付定金,由我家赔偿。」

  王沛中完全处被动,哑口无言。

  「沛中,日後见。」

  这样三言两语就把他打发走?一则工作在那边等他,二则男子汉大丈夫不便苦苦哀求,他转身走了,自背影看,肩膀腰身都是僵硬的不甘心的。

  婵新说:「他还是受到伤害了。」

  振星叹口气「已经够好了,我原应把戒子也还他。」

  「那不行,」婵新笑,「指环一去,邓维楠会有所误会,可能得寸进尺。」

  「婵新,你真是玻璃心肝,水晶肚肠。」

  「谢谢你。」婵新仍然微微笑。

  「最後一个问题,就让你休息,张贵洪为何向我要女装大衣,他的女友是谁?」

  婵新笑,「你看你,多管闲事。」

  「我是凡人,爱说是非。」

  「你猜是谁?」

  「不知道。」

  「还会是谁呢。」

  振星忽然明白了,「王淑姑,小王阳的母亲!」

  婵新点点头,「镇人都知道这件事。」

  振星十分感动,「那张贵洪倒是真豁达,对小王阳也真好,淑姑总算拣回些运气。」

  「且别乐观,张妈并不高兴。」

  「小王阳是什麽身份?」

  「孩子的父亲是杭州人,并没有背起抚养女儿的责任,淑姑带着幼儿过活,颇受歧视。」

  「嗯,单身母亲。」

  「对,就是这个词儿。」

  振星笑,「他们会有幸福的。」

  婵新揶揄她:「这种第六感还是用在自己身上好。」

  「我?我当然没问题,求仁得仁,是谓幸福,婵新,各人所求的不一样是不是?」

  婵新拿她没折,只是笑,可是笑了伤口会痛,抑或应该说,不那麽痛。

  没与振星重逢之前,婵新已经多年多月与笑绝缘:世上苦难那麽多,有什麽好笑?

  可是自振星处她学得一个道理:反正是苦,不如笑了再说,虽然振星也有笑不出的时候,不过胜在恢复得快,一下子反弹,连诉苦都是嘻皮笑脸的。

  有振星在身边,日子过得特别决,这鬼灵精,真是一个宝贝,生她娶她的人,不愁

  寂寞。

  看护进来请访客出去。

  振星说:「我去理发,沛中嫌我丑不要紧,不过,他既然看见,世上其余男士想也不盲,我得打点打点自己。」

  像香港那样的地方,换一副头脸也没有困难,钻进美容院,可以一整天不出来。

  年纪轻,面皮要恢复旧观比较容易。

  但是,眼角那几条鱼尾纹怕不是来度假的,它们已经移民定居,拿到护照大概也不

  打算走了。

  回到小别墅,振星收好穿腻了的卡其裤与皮夹克,换上新买的套装及半跟鞋。

  电话响了。

  是母亲的声音:「怎麽一回事,婚礼延迟?」

  振星硬着头皮,「王沛中这家伙没出息,与你泣诉了?」

  纪月琼说:「我巴巴地请了两位社会贤达做证婚人,此刻怎麽办?」

  「妈,让我来处理,一定摆得平。」

  「我同你爸乘八二八明日抵港,你同沛中来接飞机吧。」

  「不不不!」振星大急,「不要来,不用劳民伤财,我已经超过廿一岁,我知道自己做什麽。」

  纪月琼厉声道:「你确实知道吗?」

  电话已经挂断。

  振星喃喃咒骂:王沛中你这蛇虫鼠蚁,我同你没完没了。

  门铃一响,那虫豸已经找上门来。

  因有伯母撑腰,得意洋洋。

  振星怎麽看他怎麽觉得他讨厌。

  王沛中却笑咪咪,「振星,道套湖水线衫裙把你衬得色若春晓。」

  那是很厉害的赞美了,王沛中平时不大说出口。

  振星说:「爸妈明天来。」

  「我知道,我的父母也是明天来,他们与我住同一问酒店。」

  「什麽!」

  「结婚,并不是两个人的事。」玉沛中心情奇佳。

  「我不打算在最近的将来结婚。」

  「大家面对面讲清楚最好不过。」

  「我不习惯出席大场面。」

  王沛中忽然说:「能在这个美丽的都会商洽婚事,也是缘份。」

  「王沛中,为何惊动老人家?」

  「振星,我这个儿子,同你这个女儿,都欠父母良多,故此不得不让他们参予我们

  的私事,我们不比那种十多岁出来打天下的子女,他们靠的是自己血汗泪,当然不必对

  家人买帐。」

  奇怪,王沛中居然说得有理。

  他们的父母付出那麽多,当然有权干涉。

  「我妈会宰了我。」

  「不会的。」

  「你怎麽知道?」振星悻悻然。

  「要宰,在你宣布要结婚时就可以宰了。」

  振星沉默一会儿,「你说得对。」

  「谢谢天,我也有对的一天。」

  「那,蝉新二度手术就瞒不过家父了。」

  「他可以承受,你放心.婵新也正在康复中。」

  对,每个人,包括王沛中,都是好人,就剩周振星是个反角。

  她缄默三分钟,忽然想起,一出戏,人人都是好人,那多闷,非得有个大花脸来插科打诨不可。

  周振星又笑了。

  到飞机场迎接父母的时候,还是紧张了。

  她问:「为什麽叫启德机场,啥人叫启德,有何德可启?」

  王沛中看地一眼,不语。

  「两班飞机分别由台北及温哥华同时抵达,那多好,一接接两对父母。」

  王沛中仍然不发一语。

  振星刻意打扮过,浑身亮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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