婵新又微笑说:「或许去柬浦寨。」
「真要命,父亲不知要多麽担心。」
「会习惯的,孝道固然重要,但是子女也不能寸步不离。」
振星自嘲:「你看我没有能力,离都离不了。」
婵新握住妹妹的手,「你只是爱他们。」
「是,我爱爸妈,巴不得即时飞回去与他们见面。」
稍後振星更了衣化过妆才去与王沛中见面,在烛光下喝着克鲁格香槟。她异常沉默。
怎麽开口呢。
她不知道王沛中亦感到同样困难。
终於他同自己说:王沛中,这是你的未婚妻,有什麽话,清心直说好了,他开口:「这两个礼拜使你改变了很多,看得出你是受了震荡。」
「是。」振星简单的答。
两人又恢复沉默。
过一会儿王沛中说:「其实我是来接你回去。」
但是振星却答非所问:「沛中,作为中国人,你说应不应该--」
王沛中生气了,冷冷打断振星,「这个问题,在高中与大学期间我已与师长及同学讨论过千万次,我不想再与未婚妻谈论它。」
振星辩道:「你没想过要做些什麽吗?一人做一点,集腋成裘。」
王沛中板着脸,「人各有志,我并不打算加入一窝蜂爱国热潮,我只要打理好自己,不叫华人丢脸;已是一项成绩,这叫先修身。」
振星不语,一直喝闷酒。
「我知道有些景象使你感动,修女给我看过那些孩子的照片,忽然之间你觉得自己拥有太多,以致内疚,故急急想分出幸福给他们:这是很正常的反应,没人会怪你。」
振星微笑,王沛中并不笨,说他笨的才最笨。
「这种热度会过。」
「沛中,」振星忽然说:「我想把婚期押後。」
「什麽?」他放下酒杯。
振星转动那只订婚指环,「我还没准备好,我需要多些时间,现在离五月只得两三个月了。」
王沛中凝视她,知道在这个关头他需要维持镇定。
他先要把事情弄清楚。
到了结婚前夕临阵退缩的人,无论男女,实在不少,这种心理故障是可以克服的。
王沛中一早知道周振星是感性动物,倒并不太过意外,於是小心翼翼地问:「你需要更多时间,可是这样?」背脊已经爬满冷汗。
周振星原以为王沛中会大发雷霆,大兴问罪之师,当晚就叫她下不了台,正在害怕,谁知王沛中不但没有发作,还像十分了解似的。
她如皇恩大赦般说:「正是正是,我需要多点时间。」
王沛中接着问:「那些时间拿来何用?」
振星吞一口涎泊,「用来看清楚我自己,用来做一份工作,用来试练一下我倒底擅长做什麽……」因为的全是真话,语气逼切。
王沛中自然听得出来。
他微微松口气,还好,看情形并没有第三者。
他有点为难,「我同你在五月的婚事,亲友都知道了,怎麽押後?延期多久?」
振星抬起头,她并不想敷衍王沛中,「起码一年。」
「哗,一年!」
「沛中,请你包涵。」
「帖子都几乎发出去了,喜筵也订下,就差一袭婚纱没选好而已,振星,你知道婚後我会给你最大自由,大可同独身一样生活。」
振星恳切地说:「沛中,一年,多一年陪父母,多一年陪姐姐。」
「我从没听过更坏的藉口,你又不是要嫁到西伯利亚去,这里边一定有别的原因。」
菜肴端上来了,两人哪里吃得下,任由它们堆在面前。
振星拿起香槟瓶子,自斟自钦、侍应生抢着过来服侍,她扬手叫他们走开。
「振星,你整个人变了。」
「是的,在过去两个星期内,我的视野广阔千倍,我有机会亲身体验到从前只在新闻中看到的人与事.沛中,原来世界真的那麽大,层面那麽复杂,而我,我是那麽幼稚。」
「振星,相信我,你没有什麽不好。」
振星越说越坦白,「我已不甘心在一袭婚纱中钻进钻出。」
王沛中叹口气,隔很久才问:「你肯定不是因为第三者?」
周振星扪心自问:说,说呀,可是因为邓维楠?有什麽话不妨清心直说,一了百了。
不,她很清楚,不是因为邓维楠,邓维楠那自由宽大的世界也许,但不是邓维楠本人。
周振星心平气和道:「不是第三者。」
王沛中说:「对不起,我猜你也不是那麽轻佻的人。」
「你可相信一见钟情?」
「我第一眼见到你就爱上你了。」
「呵,那是何时何地?」
气氛略为缓和,可是两人仍然全无胃口。
菜白搁着,凉了,由侍者收去。
振星忽然没头没脑地说:「原来,出过力是那麽愉快,帮了人:心里有那麽大的满足。」
王沛中苦笑。
「怪不得婵新不愿停下来,她似一只玉瓶,她的爱心点亮了她,她美得使人眩目。」
「你不是想追随她吧?」
「不不不,那是艰苦的天路历程,我只是想回温埠找一份工作,我喜欢孩子,也许,我会教幼儿班或小学。」
「周振星,小学教师?」王沛中合不拢嘴。
「是,也许教障残儿童。」
第七章
「那你自己先需要接受特殊训练。」
「所以要把婚期押後。」
「你会胜任那样的工作吗?」
「我还不知道,王沛中,你问得真好,这不是那种下班可以搁下的工作,你看,婵新全身全神投入,终於拖垮了身体。」
「振星,我希望这只是你的三分钟热度,你很快会忘记,而我们会如期结婚。」
「你刚才的口气似我妈妈。」
「英雄之见略相同。」
振星己尽了大半瓶酒,感慨益多,「我以前真不知道自己有多幸运,你看,有手有足--」
王沛中忍不住幽她一默,「还有脑。」
振星只得笑。
两人就此分手,各由各归酒店房间。
婵新已经睡了,振星踢到茶几一角,把她吵醒,她睁开眼晴微笑。
「对不起,我真是吵闹。」
「呵不要紧,正好告诉我事情发展如何。」
「你有兴趣知道吗?」振星大奇。
「咄,这样精彩的三角恋爱,我当然希望知道结局。」婵新用手撑着腮笑。
「你语气又不似修女了。」
「可是我像一个姐姐。」
「那并非一般三角恋爱。」振星气鼓鼓说。
「啊,你叫它什麽?」婵新笑。
振星十分苦恼,她无以名之。
「王沛中反应还不错?」
「是,他接受我的延期申请,但是婵新,我已知道我不爱他。」
「你爱谁,邓维楠?」f
「不,」振星坐在床沿,「我爱父母,我爱小王阳,我爱黄稀玉,我甚至爱张贵洪母子,还有,我爱你。」
婵新诧异说:「但你说的都是敬爱与友爱,并非异性之爱。」
「那可以等。」
「一个月之前你却欲急急成家。」
振星发呆,然後狡辩:「我还年轻,我有权改变主意。」
「最好不要伤害到任何人。」
「姐,你真是善良。」振星十分感动。
婵新嗤一声笑出来,「不过身边观音兵转来转去,前仆後继,也端是有趣。」
「婵新,我不希望离开你。」
「可是振星,相信你也知道,我们姐妹俩各有各的路要走。」
而且不是平衡线路,东一条西一条,这次相逢,纯属偶然,在交叉点上碰了头。
第二天一早,振星捧着电话嘟嘟囔囔与母亲说个不停,又叫婵新过去讲,又叫父亲同婵新讲,婵新一直叫她看表,她别转头笑,又不住说些琐碎之至的闲话,像香奈尔手袋其实在温哥华买还要便宜二十个巴仙左右啦等等,大半小时才挂线。
婵新说:「养你这个女儿真不简单。」
「只要肯同父母联络就还算孝顺。」
婵新缄默,过一会她说:「这是讽刺我吧?」
「你别多心,我不敢,我只是自嘲。」
「是,」婵新承认,「你不是那样的人。」
第二天他们搬到邓维楠的小别墅去住,振星总算有了归属感。
那日下雨,以振星本来的性格,可是要好好抱怨几句,可是周振星已经过试练,她此刻认为雪雨风都是自然现象,应该与之和平共处。
一进门,连婵新都赞叹:「多麽舒服的小屋子。」
厨房里都已经放好吃的食物。
振星边吃冰淇淋边做意大利面。
今眼看到有契安蒂酒,连忙开了瓶豪放地喝。
十分开心,只是怕瘦子进来,变为胖子出去,不知大门够不够宽。
下午,王沛中来看一看,也啧啧称赞。
「捩星,将来我们结婚,公寓也装修成这样。」
振星冷漠地问:「公寓,什麽公寓?」
「咦,海滩路那幢两房公寓呀。」
「你几时买的?我怎麽不知道。」
王沛中模摸後脑,「不是你的嫁妆吗?」
周振星为自己羞耻,经济不能独立就妄想结婚,竟打算把开销转嫁到父母身上,真正卑鄙。
「那公寓是家母的养老金。」
王沛中听懂了,「那,我试问我爸是否慷慨解囊。」
振星摆摆手,根本不想进一步讨论这个问题,不要说是租金,连天天填满冰箱她都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