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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我们去看小王阳。」

  振星坐在小张的机车後座,噗噗噗到镇上去。

  也没戴头盔,万一有什麽事,贵客自理。

  振星轻轻走进医院大房间,只见临留有一张铁床,一个小小孩儿背着人,朝着窗,坐在被褥上,正看风景。

  那正是王阳,四岁的她个子小小,彷佛只有两岁模样,振星喜悦地一步一步走过去,孩子听见脚步声,转过头来。

  见到振星,一言不发,伸出双臂,与振星相拥。

  振星也没讲话,一切言语均属多余,她轻轻拨开王阳的头发看清楚她的双目,只看见眼白有点充血,眼袋也见乌青,不过,眼睛已是正常人的眼睛。

  她俩拥抱着,不知隔了多久,看护走过来,轻轻说了几句话,振星知道探病时间已过,站起来走开。

  在走廊里,佾悄抹乾眼泪。

  傍晚,几个保母在灶上大量烧水,约有半数孩子需要鸾忙,他们采取流水作业,几只大脚桶排开,洗头的洗头,洗澡的洗澡,抹身的抹身。

  整个卫生间个雾腾腾。

  周振星上唇挂着亮晶晶的汗珠,坐在一张小板凳上,负责擦肥皂部分,因为痒,孩子吃吃笑着闪避,滑不留手,振星也挥着湿手笑。

  正在忙,一个保母说:「周小姐,有人找你。」

  周振星拾起头,看到一个年轻男子的身型在门外一晃,她连忙站起来跑出去。

  恍惚间她觉得来人似王沛中,会是他吗?

  一探望,只见穿着晴雨衣的人是邓维楠。

  「邓先生。」意外的惊奇。

  邓维楠笑笑,「周小姐。」

  「邓先生,偷窥人出浴会生红眼睛。」

  「我什麽都没看到。」

  「对你只有好。」

  「我一早就该猜到你不是修女。」

  「我可没有骗你。」

  「你不排除误导成分吧」

  「上次见面时间太短,我没有时间解释。」

  「我同意。」邓维楠微微笑。

  周振星披上外衣.陪邓维楠到天井石凳坐下。

  「有没有好消息?」

  「有。」

  周振星心中一块大石落了地。不知恁地,鼻子发酸,竟想落下泪来。

  是夜月明星稀,邓维楠把周振星的表情看得一清二楚,十分感动。

  「在五年期间,我们会分别替孩子们安装义肢。」

  「五年!太残忍了,要等那麽久。」]

  「那已是最佳条件。」

  周捩星低下头,「也只能这样了。」

  「我将留在上海办事处工作,我们会把合同交予你们签署。」

  振星叹息,「我们只是两个中间人。」

  邓维楠微笑,「我比较好,我支薪酬。」

  振星搓搓手,「谢谢你,邓先生。」

  邓维楠踌躇一下,然後问,「能不能谈谈你自己?」

  「我?」振星扬扬手,「乏善足陈。」

  「你已订婚。」

  「是。」振星转动指环。

  「他一定是位有为青年。」

  「我希望如此。」

  邓维楠忽然说:「果然已被人捷足先登。」

  振星一怔,「你说什麽?」

  「我说你己名花有主。」

  「我们认识已有好几年,婚期订在五月。」

  「我猜想你很快就要回温哥华。」

  振星笑,「他们已经把我全部底细告诉你。」

  邓维楠低下头,笑道:「我再也想不到,我们会在这样的情况底下相识。」

  「不打不相识呵。」

  「不不不,周振星,少年时的我假设过一千次,我会在什麽样的情况遇见她:在一个没有月亮的晚上,在一个紫色的沙滩,在一条最繁忙的马路,在一个喝香槟的宴会,在大学演讲厅,在公司会议室……可是没有,我一直没有遇见她,我倒处寻找,我四处约会,可是我并没有找到她。」

  周振星张大了嘴巴。

  她并不笨,她当然知道这个年轻人想说些什麽。

  邓维楠无奈地微笑,「我们比较应该在大都会博物馆的东方文物部相遇,你说是不是?」

  周振星只得说:「人生何处不相逢。」

  「他真是一个幸运的家伙。」

  「谁?」

  「你未来的终身伴侣。」

  周振星哗哈一声笑出来,「他可不那麽想!」

  「有机会让我来告诉他。」

  周振星天性豁达,立刻计划将来:「我把地址电话告诉你,我们有机会便联络,你可以把孩子们的进展向我报告,妙哉。」

  邓维楠凝视她:「你是名快乐天使。」

  周振星遗憾地说:「家母说但凡不用脑的人都是这样。」

  「伯母好像至幽默不过。」

  振星感喟:「不然怎麽同我们父女相处半辈子。」

  邓维楠笑,取出小簿子,把周振星的地址电话记下来,再三核对。

  这时候,两个年轻人听见一声咳嗽。

  邓维楠十分醒觉,「那是谁?」

  振星答:「那是真正的铁莉莎修女,我姐姐。」

  邓维楠说:「我要走了,最後一班回上海轮船半小时内开出。」

  「你有无车子?」

  「我骑脚踏车。」

  「一路顺风。」

  「再见。」

  周振星在月色下看着他骑上自行车离去。

  她又听见一声咳嗽。

  振星转过头来说,「你的呼吸系统彷佛真的不妥。」

  蝉新道「王沛中先生会感激我的呼吸系统。」

  振星不语。

  婵新说下去:「他到了一个新地头,人生地不熟,他寂寞了,亦有点彷徨,忽然遇见一个同她一样在外国土生土长的女子便觉得是遇上知己了,这种事,六七十年代在留学生中最普遍.一下子就可以在孤清的环境中恋爱结婚。」

  「谢谢指教。」

  「马利修女後天到,我俩就可离开这里。」

  振星抬起头,「你舍得吗?」

  「天下无不散的筵席。」

  「话当然是这样说,理论是理论,感情是感情。」

  「到这里第一天我便知道有一日会调走,所有行李放在一只中型箱子内可以载走,我工作性质如此,无话可说。」

  「难怪史怀侧医生始终不愿接受联合国捐赠,原来他不想受人左右。」

  婵新忍不住笑,然後叹口气,「我不讶异那位邓先全对你有好感,振星,你的确独一无二,讨人喜欢。」

  「真的吗,婵新,你真认为如此?」

  她们临走那日,院内保母均流下泪来。

  振星劝道:「干吗,修女自会回来看你们,届时孩子们长得高高大大,健健康康,不知多好。」

  说半日,周振星才发觉他们不舍得的是她。

  她双目润湿了。

  上船那日是清晨。

  行李一早收拾好,答应送张贵洪的一件大衣也已整理出来交给张妈。

  振星提着姐姐的行李到码头。

  婵新先上船。

  振星在码头上徘徊,老式木码头大概已经用了一百多年,附近有小贩售卖零食,振星要了豆酥糖及炒青豆。

  周振星可以想像她外婆自上海回乡探亲,也用过这码头,也买过这两样零食。

  振星在农曦中深深感动。

  这是一种奇异的感应。

  人类的本性似狼一样,到了时候,总希望叶落归根,跑到故乡来找归宿。

  周振星路上甲板,刚想上船,忽然看见有人向她招手。

  看清楚了,薄雾中站着的是张贵洪,他手中抱着小王阳,两人不住摆手。

  周振星深深感动,落下泪来。

  忽然想起小时候母亲苦心教她的一首唐诗,改了几个字,吟将起来:「振星登舟将欲行,忽闻岸上踏歌声,清水浦水深千尺,不及小张送我情」,吟後只觉滑稽不堪,又破涕为笑。

  千里送君,终须一别,周振星跳上甲板,朝他俩拚命摇手

  船缓缓驶离码头。

  周振星揩乾泪水,走进船舱。

  婵新镇静地在翻阅圣经。

  振星没精打采问:「他们会接受马利修女吗?」

  「马利修女精通七种方言,有三十多年经验,资历胜我百倍。」

  「如果她十分古板呢?」

  「也不妨,很快即会习惯。」

  「真是好人民好土地,一点不计较,得到一些些便欢天喜地,开花结果

  婵新默认。

  「社会太过富庶,民心不足,生活无聊,一觉睡醒,不是抗议火腿不好吃,就是抱怨免费医疗服务不够周到,一日比一日不感恩,瘫手瘫脚那样叫社会照顾,有时想想,真觉讨厌。」

  婵新唯唯诺诺。

  损星忽然怀疑起来,「我就是那样的人吧?」

  「不不,」」婵新连忙安慰她:「你好多了。」

  振星不能释疑,「不,我就是那样,对父母勒榨无穷,妈妈不止一次说终有一日只好做我陪嫁婢女。」

  婵新忍着笑,「你改过来不就行了。」

  振星懊悔「我太贪婪了。」

  「年纪轻,不懂世界艰难,也是有的。」

  「婵新,我想把婚期押後。」

  「那你该同王沛中商量。」

  「我想先做几年事,」振星吁出一口气,「看清楚世界再说。」

  「慢慢商量吧。」

  「婵新,你且休息,我到甲板走走。」。

  再过一会儿,她已远远看到上海外滩的沿黄浦江建筑物。

  她知道邓维楠会在码头接她们。

  事实证明少了小邓还真不行。

  要靠他轧飞机票,订旅馆房间,以及带出去吃饭。

  婵新在房静静休息,只吩咐振星帮她打几通电话到香港去联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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