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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像是又听到咚咚的敲门声。

  门铃已被家长拆除,们他没有放弃。

  每当一家人吃晚饭的时候,他便来找汤宜室。

  姐妹俩轻轻放下筷子,她们的母亲愤怒地走到门口,高声对他说:“你再不走,我拨三条九。”

  他固执地不停手,变本加厉,敲得邻居统统出来张望。

  警察终于来了,把他带走。

  十多岁的宜室伏在桌子上哭。

  但母亲已经病得很厉害,她不敢逆她意思,同时,她也怕他的疯狂……

  宜家轻轻说:“不要哭,不要哭。”

  像是看到彷徨无措,十七岁的自身哀伤地伏在墙角。

  不多久,他便被家长送出去读书。

  到了今天,一个陌生的女子,前来把他的故事告诉她。

  感觉上,她也似在听一个不相干的传奇。

  “不要哭……”宜室喃喃。

  她许久许久没有想起这件事。

  在最不应该的时候却发觉该段记忆清晰一如水晶。

  这是一个多事之秋。

  周末过后,李家送走了白重恩。

  办公室里,庄安妮在吐苦水:“……本来每星期总有三五个人上来看房子,现在?吹西北风,鬼影都没有一只。”

  一叶知秋。

  贾姬说:“你看市场多敏感。”

  “价钱压低些,怕没问题。”

  “咄,真是风凉话,你肯把房子送出去,更不愁没人要。”

  想了一想,贾姬问:“你呢,几时去见夷国代表?”

  “下个月初。”

  “这么快?”

  “嗳,都说六个月内可以动身的都有。”

  “匆匆忙忙,怕有许多事来不及部署。”

  “可惜不由我们作主。”

  “你那种口气像形容逃难。”

  “是有那种味道不是。”

  办公桌上电话铃响,庄安妮经过,提高声音,“别尽挂住聊天,听听电话!”

  宜室苦笑。

  唉,心情不好,迁怒于人。宜室并不指望有一日可以向上司学习,她只希望有一日不爱接电话时可以拒绝听电话。

  他们一家习惯早睡。

  十一点对李宅来说可以算是半夜三更。

  宜室伏在大床上,听无线电喃喃唱慢板子情歌,心想辛劳半辈子,才赚得丁点享受,除非阎罗王来叫,否则,她不起来就是不起来。

  偏偏这个时候,电话铃大作。

  “别去听,”她说:“惩罚这种不识相的人。”

  但尚知怕他父母有要紧事。

  “找你。”他对宜室说。

  “我不在。”

  尚知笑,“你在何处?”

  “我已化为蔷薇色泡沫,消失在鱼肚白的天空中。”

  “美极了,快听电话。”

  宜室无奈地接过话筒:“喂,哪一位。”

  “宜室。”

  这声有好熟。宜室侧耳思索,人脑最大优点,是可以抽查储藏资料,不必按次序搜索,电光石火间,她已认出声音的主人。

  宜室自床上跳起来。

  但她维持缄默。

  “你不认得我了?”对方有点苦涩,“宜室,我是英世保。”

  “哦认得认得,”越是这样说,越显得没有印象,“好吗,许久不见。”

  越是客气,越是显得没有诚意,宜室做得好极了。

  “宜家并没有把你家电话告诉我,我的一个助手,叫白重恩,她与我说起……”

  “啊白小姐的确是宜家的朋友。”

  英世保实在忍不住,“宜室,你到底记不记得我是谁?”

  “我记得当然记得。”

  “你可收到我的信?”

  “收到,谢谢你的问候。”

  英世保兴致索然,“打扰你了,宜室。”他已肯定她对他这个人全然没有概念,“我们改天再谈。”

  “好的,改天喝茶。”

  “宜室,我住在温哥华亚勃尼街。”他生气了。

  宜室不出声。

  他嗒一声挂上线。

  宜室一手是汗。

  “谁?”尚知问。

  “他说他是我朋友。”宜室扮得若无其事。

  尚知不在意,“听你口气,仿佛不知道他是谁。”

  “我记性的确差得不像话,几次三番忘记带锁匙,掉了眼镜,不见钱包。”

  “宜室,不要紧张,船到桥头自然直。”

  “尚知,不知怎地,我心彷徨。”

  “宜室--”

  尚知刚要安慰娇妻,那边厢两个女儿却闯进房来,小琴控诉:“你看,妈妈,这条玻璃珠竟叫瑟瑟扯断,掉得一地都是,再也拣不起来。”

  小琴双手捧着散开的珠子迎光一闪,像眼泪。

  瑟瑟争着为自己辩护,跳上床,躲进母亲被窝,“我没有我没有我只不过拿来看看。”

  小琴恨极了,把手上的珠子用力掷向妹妹,“你非得破坏一切不甘心。”

  玻璃珠子滚在地下,失散在床底柜角,宜室木着一张脸。这一场话剧,更把她此刻的心情破坏得淋漓尽致。

  宜室不得不撑起来主持公道:“瑟瑟,你跟爸爸到书房去,爸爸有话同你说。”

  尚知把小女儿挟在腋下出房。

  宜室又说:“小琴你过来。”

  小琴坐在床沿,她又不知道怎么样教训她才好。

  过半晌,宜室疲倦的说:“别哭了,将来要哭的事还不知道有多少。”她长叹一声。

  小琴不肯罢休,别转身子。

  宜室拉开抽屉,取出她自己的珍珠项链,交给女儿,“喏,给你更好的。”

  小琴接过项链,戴上、照照镜子,一声不响的出去。

  宜室熄掉灯,稍后尚知进来,她没有再与他说话。

  宜室的心情一直没有恢复。

  下班回来,沉默寡言。

  她听见尚知乘机教训琴瑟两女:“妈妈对你们失望,很不快乐。”

  瑟瑟本来小小的面孔更加似缩小一个号码,怯怯地,但仍然倔强,辩曰:“以前我们也常常吵架。”

  她们的父亲打蛇随棍上:“妈妈的忍耐力有个限度。”

  宜室忙着准备各种文件的真本,又拨电话给有经验的亲友,打听会见时需要回答些什么问题。

  时穷节乃现,有些人含糊不清,根本不肯作答。宜室急了,逼问:“说不准备找工作是不是好些?”对方竟说:“是吗你也听说?”宜室重复:“退休人士机会是否大一点?”对方又狡猾地答:“我好像也听人讲过这件事。”根本牛头不搭马嘴。

  室宜看一看话筒,只得怪自己学艺不精,搞到这种地步,于是知难而退,道了歉,说声谢,放下电话。

  尚知笑,“看你,自讨没趣。”

  宜室霍地站起来,“我也是为这个家,你李老爷躺着不动,这些琐事烦事,不得不由我这老妈子出丑,你不但不安慰几句,倒来嘲弄讪笑,你好意思!”说到最后,声音有点颤抖。

  “宜室,我没有这个意思。”

  宜室真正赌气了,“好,不支持我不要紧,届时别望拉着我衫尾一起走。”

  她转进书房,大力拍上房门。

  墙上一张风景画应声摔下。

  直到半夜,父女派瑟瑟做代表,轻轻敲门,并说“妈妈对不起”,她才打开门。

  第二天贾姬见宜室抽烟,大吃一惊。

  “受了什么刺激,”她问:“婚外恋?”

  “真的有这种事,为什么没有人追求我?”

  贾姬打量宜室,“你不够风骚。”

  “所以更要学习风情万种地喷出一连串烟圈,颠倒众生。”

  贾姬哈哈笑,“我知道你烦的是什么。”

  “真的?”

  “下班同你去吃日本茶,与你详谈。”

  第一次,十多年来第一次,宜室没有向家里报告行踪。

  三杯米酒下肚,她略为松弛。

  贾姬犹疑片刻,微笑说:“你知道吗,我也是加国移民。”

  宜室吃一惊,意外地张大眼睛。

  贾姬轻轻说:“我在八二年就办妥移民。”

  “不可能,”宜室说:“别开玩笑,八二年你我已是同事,你根本没在加拿大住过。”

  “你说得对,我没在那边住。”

  宜室更加诧异,“你不怕资格被取消?”

  “那边没有我离境的记录。”

  “我明白了,你自美国边境偷返本市,这个捷径我听过多次,总觉不妥。”

  贾姬摊摊子,“找不到工作,不能不走。”

  “你经哪个城市?”

  “水牛城。”

  “遇到突击检查怎么办?”

  “别这么悲观好不好。”贾姬毫不在乎地笑。

  “谁开车接你送你?”宜室问个不休。

  “姐姐,她用我的名字买了辆旧车,我有那边的驾驶执照。”

  宜室点点头,“这就是姐妹的好处了。”

  “你也有妹妹呀。”

  “可借伊是一阵不羁的风。”宜室苦笑。

  “所以,到头来,我们会在一个地方见面。”

  “你打算几时回去?”

  “我有我的难处,宜室,不比你,我没有家庭,即使买得起百万华厦,独个儿守住十亩八亩地,又如何挨得到天黑。”

  宜室憨憨的说:“总比连大屋都没有好呀。”

  贾姬道:“徐根本不知寂寞为何物。”

  “这是什么话。”

  “一早结婚生子上岸,你有什么机会寂寞。”

  “妹妹,我的苦处又何尝可以—一告诉你知。”

  “喂,刚才的事,你要替我严守秘密。”

  宜室跳起来,“真讨厌,把不能见光的事硬要我听,又叫我守秘,白白增加我心理负担,万一江湖上有什么风吹草动,立即怀疑是我说的,何苦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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