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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间间一个模式,何尝不闷。”

  “比以前闷,同以前一样闷,还是没有以前闷?”

  宜室笑,“差不多。”

  “太谦虚了,辞掉工作,肯定比从前自在。”

  宜室抬起头,“想真了,彼时那么眷恋一份那么平庸的工作,还一直以为在干一种事业,真是不可思议。”

  贾姬笑,“你还算是幸运的呢,那只不过是一份不值得的工,不是一个不值得的人。”

  宜室把贾姬送回去,“一有空就找我。”

  “记住帮我介绍人。”

  她本是个不求人的人,现在也想开了,这么熟的朋友,先开了口再说,无谓的自尊,且撇在一旁。

  回到家,听见瑟瑟同邻居洋童在吵相骂,她大声说:“你腐烂,你臭,屎头。”

  第十一章

  宜室忍无可忍,一手拉住瑟瑟,要她进屋子去听教训,她发觉拉不动瑟瑟,她长高了体重增加,块头大许多。

  瑟瑟同母亲论理:“约翰麦伊安弄坏我的脚踏车,换了是他母亲,必定有一番理论,但是中国妈妈却只会忍气吞声,完了还把孩子关在屋内,免得生事。”

  宜室说:“我们中国文化三千年来讲的是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妈妈,这不是中国。”

  “你亦不应当街讲粗话。”

  “你去不去麦伊安家?”瑟瑟据理力争。

  “脚车坏在哪里,可以修就修,不能修买新的。”

  瑟瑟忿忿地,“这是原则问题,妈妈。”

  她不知几时学会这么多新名词。

  瑟瑟已经不耐烦,“你不去,我去,不过人家会以为我是个没有母亲的孩子。”词锋尖锐。

  宜室霍地站起来,推着瑟瑟的脚踏车,前去麦伊安家按铃,这类事迟早会发生,她必须面对现实,沉着应付。

  一位金发洋妇出来开门,脸色并不友善,口音带苏格兰味道,可见也是新移民。

  宜室板着面孔,说官样文章还真是她的拿手好戏,纯正流利英语用来维护原则,师出有名。她道明来意,指给麦伊安太太看,“脚车链子都叫约翰用钳子钳断,像是蓄意破坏,你说可是。”

  对方有点气馁,“我要问过约翰才知是不是他做的。”

  “我等待你的答复。”

  那红头发的小男孩就躲在楼梯角偷看。

  宜室故意提高声线,“我不希望这种小事也牵涉到等其他人来主持公道。”

  那位洋太太恼怒地说:“你不是趁我丈夫不在家来闹吧。”

  宜室立刻答:“不要说笑,我的先生也不在家,请你正视此事。”讲完了,拉起瑟瑟就走。

  适逢小琴放学回来,听到全套对白,“妈妈,你真厉害。”她竖起大拇指。

  “嘿,”宜室说:“雕虫小技耳。”

  瑟瑟一脸钦佩,即刻对母亲刮目相看。

  是非皆因强出头,还有,小不忍则大乱,还有,万事和为贵,这些,宜室都懂得,但有时也要看情形:站在足球场上不妨退一步想,站在悬崖边可怎么让步,趁三K党尚未出现,非得据理力争不可。

  这一区华裔居民较多,宜室不怕外国人调皮,再说,香港人出名的凶,绝非好吃果子,量他们也都知道。

  傍晚,外国人同他儿子过来道歉。

  宜室站在他旁边,似小人国人物,才到他肩膀,他很客气,愿意替瑟瑟修整脚车,于是宜室也不卑不亢,得体地把整件事结束。

  到底是职业妇女出身,处理这种琐事,绰绰有余。

  洋汉子临走前问:“李太太,你在何处学得这口好英语?”明亵暗贬。

  宜室微笑,“不是在苏格兰。”反应奇快。

  那样人面色变了,知道这位黄皮肤,看上去只得廿多岁的女子绝不好惹。

  他走了。

  瑟瑟马上说:“妈妈真了不起,不怕大块头。”

  “纯讲尺寸,恐龙还在统治世界呢。”

  小琴缓缓的说:“妈妈,种族歧视是还有的吧。”

  “怎么没有,我们是人,他们是鬼。”

  母女们笑得搂作一团。

  屋子里一个里丁都没有,想起来凉飕飕的。汤震魁几时来?也好多条臂膀,如此翩翩中国美少年,走到哪里都吃得开。

  该天晚上,曹操的电话就到。

  汤震魁详细的把正经事报告一遍“……暑假可以成行。”

  弟弟来了,不久就有弟妇,过一阵子,添增小个侄仔,不消三五七载,一屋都是亲戚,看情形佳景在前,再也不愁寂寞。

  唐人街就是这样造成的吧。

  宜室十分宽慰。

  小琴问:“爸爸几时回来,怪想念他的。”

  “他准备好了自然回来。”

  “那是几时?”

  “快了。”

  复活节来临,孩子们却被父亲接去小住,李尚知还没有准备好。

  何太太只身带两个孩子回来,有感而发,“中国女子多好,肯等。”洋妇哪里有这种美德。

  “我们等惯了,”宜室说:“男人飘洋过海做生意,糟糠之妻在家养儿育女,几千年的风俗。”

  “我也等到了极限,同他说:两年内再不见他回来,我就放弃这劳什子居留权。”

  “两年后是你凶了。”宜室微笑。“取到公民身份,无论去哪里都可以。”

  “那我回家,”何太太气鼓鼓的说:“让他在这里等,好叫他知道滋味。”

  宜室笑得弯腰。

  那个晚上,她联络到英世保。

  他声音低沉,“你想清楚了。”

  “不然怎么会主动找你。”

  “愿闻详情。”

  “明天下午三时,舍下吃下午茶。”

  他大吃一惊。“什么?”

  “我介绍朋友给你。”

  “笑话!你恁地小觑我,你以为我没有异性朋友?”

  宜室笑,“恐怕没有谈得来的,我看你精神顶空虚,”大胆假设,小心求证,“这才寄情事业。”

  英世保如泄气皮球,作不得声。

  “别逞强了,来不来?”

  “我要送白重恩。”“她又去哪里?”

  “上星期同我下衰的美敦,不结婚就回英国。”“看,问你以后的日子怎么过,来不来?”

  他不作声。

  “千里姻缘一线牵,世保,喝杯茶有什么损失?”

  他过一会儿说:“我害臊。”

  宜室笑得打跌。

  真是惆怅,吃得下,睡得熟,笑得出,可见是没事了,可见已经习惯了,原来,汤宜室是这样祖糙的一个人,任由环境改造,再无异议。

  那方面贾姬却紧张起来,“我穿什么好?”

  “随便,喂,你也是见过世面的人,何用拘谨。”

  “你帮我想想:套装,太严肃;皮衣裤,大粗犷;针织,大随便,多难。”

  宜室沉默一会儿,噫,她是认真的,她想在一顿茶时间给他一个印象,苦差。

  “你有没有旗袍?”

  “有,有一件袍子,谢谢你,宜室,我准时到。”

  宜室顺带约了何太太。

  她帮女主人做青瓜三文治,一边说:“缘份由时间主宰,到了想结婚的时候,立刻成事。过去裙下不知多少公子哥儿胜过何某多多,也忙工作呀,并不想结婚,嫌他们烦,来者皆拒,待立意从良,身边剩得老何,只得嫁他。”

  宜室又一次讶异,没想到何太太口角生风,谐趣幽默,忍不住问:“请恕我眼拙,你做事的时候,用什么艺名?”

  何太太笑笑,说出三个字。

  宜室大吃一惊,“你是她?久闻大名,如雷贯耳。”

  何太太连忙拉住宜室的手,“宜室姐别取笑我。”

  “我怎么没认出来。”可见经己洗尽铅华。

  “落魄了。”

  “胡说,比从前好看不知多少倍,你要是还化着那个浓妆,穿那些怪农服,谁敢认识你。”

  由此可知,华侨之中,卧虎藏龙,都来避静。

  何太太笑。

  门铃响,英世保与贾姬双双一起进来,两个人都守时,在门外相遇。

  世保显然自地盘出来,吉甫车,胶底靴,他今日的女伴却穿着件丝棉袍,好一个对比。

  世保肚子饿,见了食物就抓来吃,一边说:“大家晚上有空的话,我在佛笑楼请客。”

  何太太立刻朝贾姬打一个眼色,笑道:“我这里有两个孩子,别嫌吵。”

  说到孩子,宜室自然想念起琴瑟两女来,已经隔日通一次话,还这么放不下心,可见母女情深。

  英世保站起来,“稍后我开辆大车来接你们,此刻我还有事待办”

  宜室送他到门口,轻轻问:“贾小姐如何?”

  “那酸儒这么放心把你一个人搁家中?”

  “英世保,你放尊重些。”

  他叹口气,“各有前因莫羡人。”

  他转头去了。

  宜室回去问:“怎么样?”

  贾姬说:“原来杂志上那张照片拍得不好,他不上照。”

  宜室见她这样欣赏他,不禁怔怔地感慨万千。

  何太太笑,“我们倒是因贾小姐的缘故赚了一顿吃的。”

  社交圈子也已经建立起来了,就同在香港一样。

  贾姬不放心的问:“他可喜欢我?”

  何太太笑答:“不喜欢的话干吗治一桌酒请客。”

  贾姬吁出一口气。

  宜室没想到这件事会进行得如此顺利,倒是有点意外,她丝毫没有不甘心的意思,一切凭机缘巧合,他等宜室那么久,白重恩又等他那么久,忽然之间出现个不相干的人,一下子就成事,可见这与付出多少没有毫丝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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