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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2 页

 

  “母亲,你可有哀多拉多?”

  “不再有。”宜室摇头。

  小琴又问:“他有几岁?”

  “对你来说,太老太老。小姑娘,我们还有事要做。”

  “我己替伊莉莎伯洗过澡换了衣服,瑟瑟与她都吃过早餐,佣人在洗厨房。”

  “小琴,谢谢你,你比我公司里任何一名助手更能干体贴。”

  “谢谢你。”

  “来,我们去探访何太太。”

  “我与她通过电话,她已通知何先生乘飞机赶来。”

  “你看,不流汗就把事情办得妥要帖帖。”

  她们挤在玻璃窗外看育婴箱里的新生儿,全体都感动至双眼润湿,连伊莉莎伯邻频频问;“我弟弟?”那幼婴的面孔只有一点点大,五官却十分精致完美。正在赞叹,他忽然转过头来打一个呵欠,瑟瑟不置信地问:“将来,他会长得同我一般高?”

  何太太已经在进食,鹿般温柔感激的眼睛看着宜室。

  那天下午,宜室接到尚知的电话。

  他这阵子神出鬼没,宜室不由得问:“良人,你在何方?”

  “多伦多。”

  “天气如何?”

  “雪有一公尺深。”

  “气象局说我们这边今年不会下雪了。”

  “你们可真幸运。”

  “你的工作进行可顺利?”

  “明天开始上班,我们恐怕要待暑假才可见面。”

  “复活节聚一聚可好?”

  李尚知沉默一会儿,“对你来说重要?”

  “对孩子们来说十分重要。”

  “她们可以来多伦多。”

  宜室不想勉强他,每个人都有一条筋不对劲,李尚知死都要抓住一份工作,妻离子散。

  他在电话另一头似知道宜室想什么,他轻轻税:“一耽搁下来,一下子又一年,三两载之后,更加落伍脱节,再也不要想找得到工作,不如现在一鼓作气,走上轨道,按步就班。”

  “尚知,我俩不必为薪水操心,实属幸运。”

  他笑,“在家中吸尘打扫,做你贤内助?”

  “啊,原来这些事活该由我苦干。”

  “宜室,男女不平等啊,你肯做这些杂务,简直可敬可畏,贤良淑德,由我来做,马上变得窝囊兼无出息。我觉得我还可以好好在大学做十来年,相信我,暂且忍耐一下。”

  宜室长叹一声。

  “情况已经有进步,五个小时飞机即可见面。”

  “复活节见你。”

  “宜室,你一个人——”尚知欲语还休。

  “我很好。”

  他苦笑,“现代女性,其实并不一定需要男伴,是不是。”

  “生活上不需要,精神上或许比从前更渴望有个好伴侣。”

  李尚知问:“我是不是好伴侣?”

  “过得去啦。”

  他松口气,“我怕不及格。”

  “甲级配甲级,丙级配丙级,你若不派司,我也不派司,还是给你添些分数的好。”

  他沉默良久,然后说:“复活节见。”

  宜室轻轻放下电话。

  小琴进来看到,“到现在才说完?太浪费了,爸爸几时回来?”

  宜室忍不住说:“你倒是不担心爸妈会分开。”

  “分开,你们?不可能。”

  “呵,信心这么足,看死老妈无处可去。”

  “不,不为这个,”小琴坐下凝视母亲,“你是那种同一牌子洗头水用十年的人。”

  “呀,你低估母亲,”宜室说:“别忘记由我建议移民。”

  谁知小琴笑出来,“那算什么,移到冥王星去,一家人还是一家人,只要不拆散,住哪里不一样。”

  这话里有许多哲理,竟出自小琴嘴巴,宜室怔怔的咀嚼其中意思。

  “妈妈,我记得你有一件透空白毛衣,还在不在?”

  “一并带了来,在第一格抽屉里,干什么?”

  “我想借来穿。”

  宜室讶异,“怎么会合身,太大了。”

  小琴已经取出,轻轻套上,转过身子,张开手臂,给母亲观赏,宜室完话可说,岂止刚刚好,她再长高一点点,再胖一点,恐怕就嫌小。

  她们长得太快太快了。

  宜室不是不知道,只是不想承认。

  隔壁何先生终于回来了。抱着小毛头,拖着妻子,前来打照会。

  他是典型的香港小生意人:瑞士金表、法国西装、意大利皮鞋、德国汽车,然后与中国人合资设厂。

  从前,宜室的生活圈子里再也没这样的人,她嫌他们俗气。此刻她知道,除此以外,她自己也太过狷介。

  但是当小何提出两家结为谊亲的时候,她还是婉拒了。

  天气仿佛有点回暖的意思。

  超级市场外摆满花束,表莲色的鸢尾兰,大红的郁金香,还有金黄的洋水仙也使瑟瑟指着朗诵勃洛克的名句“呵美丽的水仙花我们为你早逝而泣,宛如晨间之太阳未克抵达中午……”

  但是宜室不可救药地想念姜兰、玉簪、晚香玉。温带的花种与亚热带截然不同。

  李家已经熬过秋冬雨季,春天来临。

  小琴坚持换上短袖衣裳,瑟瑟一向小妹妹学姐姐,最怕吃亏。宜室已经警告过瑟瑟,若果伊不把那个屎字自伊之字汇中撤销,母亲将会把她踢出街外。

  宜室想替瑟瑟转私立学校,可恨教育家仍然滞留多伦多。像一切家长,宜室把瑟瑟的粗鲁行为归咎学校。

  宜室忽然发觉无论住在什么地方,人类基本烦恼不变,生活模式,亦大同小异。

  何先生又走了。宜室驾车送他们一家去飞机场,小毛头要拜见过祖父母与外公婆才回来。何太太脸容还十分浮肿,也就出远门。这样小小不足月幻婴乘飞机已不是罕见事,大人辛苦,小孩更辛苦。流浪的中国人。

  自飞机场返来,车子还未停好,瑟瑟探头出来,“妈妈电话。”

  宜室小跑步奔入屋内,成日无事忙,感觉上也殊不空虚,只是不见成绩。

  对方一开口就说:“你猜猜我是谁。”

  谁,谁这么无聊。

  “我不知道。”

  “一定要猜。”

  “请问到底是哪一位?”

  “唉,看样子你已忘了我,人类心灵伤口太过迅速止血愈合,无恨无痕。”

  宜室又惊又喜,尖叫起来,“贾姬,你这只鬼!”

  “哈哈哈哈哈。”

  “你在哪里?”

  “我在温哥华兄嫂家中:不列颠尼亚路。”

  “快快,快出来见面,十分钟就到我家。”

  “宜室,九个多月不见了。”

  “才几个月?我以为有一百年。”百年孤寂。“你来干什么?”

  “钓金龟。”

  宜室又笑,“快过来,见面才说。”

  “气温如离恨天,你开车来接我。”

  “你怎么知道我会开车?”

  “我知道的事情多着呢。”

  宜室打一个突。

  她随即赶出去与贾姬会合。

  贾姬剪掉了头发,神清气朗,已在罗布臣街附近买下小公寓,打算定居,履行公民职责。

  宜室说:“希望你别再偷走,我从此有伴。”

  “你不是在申请你兄弟?”

  “喂,”宜室忍不住,“谁告诉你的?”

  “十二小时飞机,流言传得极快,只有我才敢问你:贤伉俪听说已经离婚?”

  “没有的事!”

  “循例否认。”

  “真讨厌。”

  “我,还是谣言?”

  “我又不是名人,有什么好传的,从前是小公务员,此刻是小家庭主妇。”宜室不忿。

  “可是你想想,全温哥华只得三万华人,个个自动成为大明星,不比香港,几百万人,不是英雄,还真的没人闲话。”

  “不管了。”

  “告诉你,庄安妮也已抵步,住在东区。”

  “啊。”

  贾姬笑“你看,谁也甩不掉谁,到头来又碰在一堆。”

  宜室轻轻叹息,“都来了。”

  “可不是,连我都乖乖的前来归队。”

  宜室说:“迟早会在此地形成一个新社交圈子,大把适龄男士可供选择。”

  贾姬笑,顺手翻开一本杂志,“有这样的人才,你不妨介绍给我认识。”

  谁?宜室好奇地探过头去,认出照片中人,不禁心头震动。宜室把杂志取过来细看,摄影师把英世保拍得英俊沉郁,兼带三分居傲,背景是他设计的新建筑物地盘。

  贾姬说:“英才走到哪里都是英才,在外国人的地方扬万立名,又比在本家艰难百倍。”

  宜室傻傻的凝望照片,良久才合上杂志。

  过半晌她说:“有空我介绍你们认识,他是我们家老朋友。”

  “嗳嗳嗳,说过的话可要算数。”

  宜室缓缓的说:“前几日明报专栏作者梁凤仪写仓猝的婚姻犹如雨夜寻片瓦遮头,好不容易看见一座破庙,躲将进去,却发觉屋顶好比筲箕,处处漏水,完了还闹鬼,啼笑皆非。”

  “我肯定刚才我们所见是一座华厦。”

  “里边也许有很多机关及阴暗的角落,不为人知”。

  贾姬微笑,“我愿意冒这个险。”

  宜室也笑。

  “你家主人呢?”

  “不是在陪你聊天吗。”

  “我是说男主人。”

  “他在大埠工作。”

  贾姬不再发问,过一会儿说:“做里人也难,传统上妻子接受丈夫安排生活是天经地义的。——”

  这话只说了一半,但宜室也明白了。

  参观完毕,贾姬说:“你们这间屋子很标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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