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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各人自扫,我就从来不管闲事。”

  “小组,多个朋友聊聊天,有什么害处?”

  “可以解决寂寞吗?”宜室挑衅地问。

  宜家忍无可忍,趋过身子去,“你心头那朵火,只有一个人能熄灭,宝贝,你在燃烧。”

  宜室这才知道自己过火了。

  该天晚上,她第一次到车房参观。

  李尚知在看新闻报告,没有招呼她。

  宜室点点头,说道:“这地方舒服极了。”

  李尚知欠欠身子,“笋丝肉丝炒面水准极佳。”

  “呵,若要不瘦又不俗,天天竹笋烤猪肉。”

  “宜家明天就要走了。”

  宜室没有回答,她真不舍得她走。

  “我订了飞机票,过两天也打算回家。”

  这是必然会发生的事,这表示正式分居。

  李尚知也尽了力了。

  “母亲想念我。”

  他并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

  宜室也没有问,不是因为憋着一口气,而是觉得不重要,她何尝不觉得自己也已经尽了力。

  “拜托照顾孩子们。”

  宜室失笑。

  李尚知抬起头来,一脸问号。

  宜室解释,“这种对白,叫我想起古老广东电影里的情节:少小离家老大回,抗战胜利,家人重逢,女儿已经亭亭玉立。”

  她不待尚知回答,便离开车房。

  不知恁地,在这个冬日的天空,竟然一天的星先灿烂,宜室站在小路上很久很久,也不觉得冷,对街的小洋房像童话中屋子,一格格灯光金黄色,白雪公主似要随时探出头来。

  很小很小的时候,或许比瑟瑟更小,有位阿姨,指着儿童乐园,说白雪与红薇的故事给她听过,宜室记得当时她还不很识字,心里唯一希望,便是有朝一日,可以读懂所有的童话。

  都过去了。

  宜室不相信她也曾经做过小孩子,记忆中没有那回事,她好像一生下来已经是琴瑟的母亲,李尚知的妻子,童年及少年一切,是她看小说看多了,学着作家假设出来的情节。

  天气冷,一定接近冰点,她返回屋里。

  第二天,白重恩也到飞机场送宜家。

  看到李氏夫妇,很大方客气的点点头。

  现代人真文明,思想全部搞通,白重恩并没有嫁祸于任何人。

  宜家说:“夏天我再来。”

  什么叫闲云野鹤,看她就可以知道。

  李尚知觉不知道宜室的一手车子已开得出神入化,不禁慨叹:“还是你有长进。”

  “一个吃利息过活的女子,再无出息。”

  假期长,宜室叫小琴及瑟瑟坐在她身边读中文。

  “……慎缅公路。”

  “不,滇缅公路。”

  “滇是四川?”

  “滇是云南,蜀是四川。”

  “对,蜀犬吠日。”

  大家都笑了。

  “父亲几时回来?”瑟瑟问。

  “他说过完农历年。”小琴答。

  啊,还有归期呢,不算太坏了。

  宜室问:“小琴你现在的朋友叫比利周?”

  “我仍然见他,不过罗宾安德逊的金发真有趣。”

  “洋人?”宜室四口气。

  “是。”

  “你肯定班上每个十三岁的女孩都有你这样的社交生活?”

  “我已十四岁。”小琴笑。

  瑟瑟说:“我喜欢红发。”

  宜室说:“我很快会长满白发。”

  每次门铃响,宜室都害怕那人会在门口等她。

  但是没有,童稚的纠缠已经过去,这次他对她恩慈,让她有时间好好想清楚,自投罗网。

  有淡淡阳光的下午,宜室在厨房做虾仁云吞,听见篱笆隔壁有人叫她,“李太太,李太太。”

  宜室去打开玻璃长窗。

  邻居太太捧着一盘植物递过来,“李太太,这是我自己种的葱与芫茜。”

  “啊,刚好用得着,谢谢你,是何太太吗,有空过来喝杯茶。”

  “朋友给我带来几款茶叶,你习惯喝哪一种?”

  “人力车牌。”宜室苦笑。

  何太太也笑,她转一个圈,到前门按铃。

  宜室迎她进来,发觉何太太是位孕妇,身边站着一个小小女孩,面孔像图画中安琪儿,只得五六岁,分明还没有资格上学。

  这真是意外之喜,“你好吗?”她弯下身子问。

  何太太说:“这是小女伊莉莎伯,在这里出生,会说一点中文。”

  “稀客,请进。”

  “在念幼儿班了,”何太太说:“来,同阿姨说清楚。”

  “说什么?”宜室莫名其妙。

  第十章

  那小小的人儿腼腆地说:“我想听有关猴子的故事。”

  猴子?宜室睁大眼睛。

  “我是李瑟的朋友,她告诉我神奇猴子会变大变小。”

  “啊,孙悟空。”宜室大笑,对何太太说:“我怕孩子忘记中文,晚上叫她们把西游记读一次,温习温习。”

  何太太点点头,“在家时潇洒得很哪;孩子不懂中文也就算了,可是现在老想抓住一点点根源,李太太,要是不太麻烦,晚上你们读故事的时候,可否叫伊莉莎伯一声,她爱煞这个故事。”

  宜室说:“没问题,但是,你为什么不读给她听?”

  何太太摊摊手,“气氛不一样。”

  “何先生呢?”

  “回去做生意养家,一年回来一个月。”

  宜室与她交换一个眼色,尽在不言中。

  宜室不知这是怎么发生的,没到一个月,晚上来听故事的小孩子,增加到五个,坐满一间家庭室。

  小琴笑,“人们会以为李家在经营育婴班。”

  瑟瑟说:“那都是我的朋友。”

  全住在附近,散队时由母亲接回去。

  何太太一日问:“你会不会教他们写描红部?”

  “不行,收学生要向政府领取牌照。”

  “我们负责搞这些,你肯教中文就行了。”

  “我可不是教师。”

  “可是他们都听你的。”

  “不行不行,”宜室连忙摆手,“你想想,教得了多少?学得会上大人,忘记了孔乙己。”

  “可是你家大小姐会看鲁迅的小说。”

  “她不同,她有底子。”

  何太太无奈,娟秀的脸上充满失望。

  “别傻了,香港的孩子也不再看朱自清老舍这些了。”

  何太太叹口气。

  每个移民表现思乡的方式是不一样的。

  宜室与她成为好友。奇怪,性情背境教育水准以及嗜好无一相似,但宜室异常喜欢她,对她坦诚友爱,胜过所有朋友。

  小年夜,宜室自超级市场回来,大包小包,笑着与何太太说:“我买到春卷皮子,这回热闹了。”

  何太太说:“我种有韭黄,给你送来。”

  “真正了不起,”宜室说:“超级市场连锡箔都运过来卖。”

  何太太忽然问:“李先生不回来过年?”

  宜室笑了,吁出一口气。

  “我那位也不来。”语气寂寥。

  “事情忙,绊住了吧。”

  “有一批货必需要赶起运到美国。”

  宜室看看她腹部,过两个月那位重利轻离别的何先生非回来打点照顾不可。

  怎么搞的,妇女们的生活打起倒退来,一个个孵在屋里专管煮饭生孩子,时光倒流五十年不止。

  这条街上,十户有七户不见男主人,统统回老家做生意,一班妻子就像嫁给海员似的,一年见三两次面,离谱。

  当下宜室说:“你回去憩憩,我做好鸡粥及春卷过来叫你母女。”

  “宜室姐,怎么好意思。”

  “真噜嗦。”把她自后门送出去。

  小琴奔进来,“妈妈,妈妈,爸爸电话。”走了这么些日子,他第一次主动要与她说话。

  宜室接过话筒,怔怔的,有点泄气。过半晌,她问:“家里都好吗?”

  只听得尚知苦笑,“几乎没笑问客从何处来。”

  “不要夸张,你离开才几个月而已。”

  “在节奏那么快的城市,人事已经翻了几番。”

  啊,他回大学去过。

  “倪教授在多伦多给我找到一份工作。”

  “那多好。”宜室是由衷替尚知高兴。

  “过年后我会动身前去。”

  “你会过来看孩子们吧。”

  “那自然。”

  “复活节我会带她们去迪斯尼游乐场。”

  “辛苦你了。”

  “没问题。”

  “最近心情如何?”

  “月儿弯弯照九州,有人欢喜有人愁。”

  尚知在那头笑,似要笑出眼泪来。

  夫妻俩结束这次谈话。

  宜室不得不承认两人之间尚余一丝了解。

  她钻进厨房去忙,起油锅炸食物的时候叹口气说:“谁能不食人间烟火。”

  过一会小琴又进来,“妈妈,舅舅找你。”

  宜室忙用毛巾擦擦手,“震魁,新年进步。”

  “都好吗,”那孩子一贯谈吐得体,讨人欢喜,“李琴的英文说得似小外国人。”

  “震魁,那份表格已经给你送进去了,移民局会同你接头,你照他们指示办即可。”

  “太麻烦你了,姐,这是我最好的新年礼物。”

  宜室也不同他客气,“要我担保你十年的生活无忧呢。”

  汤震魁只是笑,“我不会令你失望。”

  “你自己写信问卑斯大学取章程吧。”

  “姐姐,问候姐夫。”

  宜室放下电话,都堆在今日来通消息。

  “小琴,过去请何太太过来。”

  小琴取过一支春卷,醮了浙醋,咬一口,“噢!太美味了,”她如此实牙实齿地赞美:“全世界都没有更好吃的食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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