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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到一档卖各式意大利沙律的档摊,她踏前一步,觉得肚子有点饿。

  柜台后一个金发小子正与三五个同种少女调笑,他用纸托着各式沙律逐一让女孩们试味,她们每吃一块,就笑得花枝乱颤,宜室也不以为意。

  宜室说:“请给我一百克虾沙律。”

  谁知那金毛小子觉得她打扰了他,沉下脸,说:“对不起,我正在招呼这些小姐,请你排队。”讲罢一别转脸,继续打情骂俏。

  宜室不相信有这种工作态度,真想把适才那车行职员拉了来叫他看,然后说:你现在明白了吧,为什么我们比你们有钱,因为你们把顾客推出门去,你们根本不想做生意。

  宜室只得走到另一角落,买了一杯热红茶,捧着喝一口消气。

  人离乡贱,怎么争?或者可以用最简单的方法,学瑟瑟那样,挥老拳打他一锤,但是宜室已经意兴阑珊,根本不想强出头。

  “汤——宜——室”

  宜室微微抬起头来,谁,谁叫她,不会是听错吧。

  “汤宜室,我肯定我没有认错人。”

  宜室听真了那声音,双手已经颤抖。

  不,不是在这种时候,不要开玩笑,此刻她蓬头垢面,见不得人。

  宜室没有勇气转过头去。

  “宜室,”那人兜到她面前来,扶住她双肩,“宜室。”

  宜室强自镇静,挤出一个微笑,“世保,是你。”

  一点不错是他,狭路相逢,宜室已有许多许多年没有见过他,但一点不觉得他有什么改变,她不敢接触他的眼睛,低着头,傻气地笑。

  这样一个神情已经融化英世保,他进食物市场来买橘子水,只见玻璃门前站着一个马尾女郎,那纤细的身型早已刻画在他脑海中,永志难忘,他肯定是她,如果不是她,他也不会放弃这个女子。

  他走近她,看到她左耳上一滴血似的红痣,更加一点疑问都没有。

  “我早听说你来了。”

  宜室已经涨红了脸。

  “原本要找你出来也不困难,又怕你像上次那样在电话中浇我冰水,假装不认识我,”他无奈地说:“只得耐心等候。”

  宜室从这几句话里听出浓郁的感情。

  “世保!”她微笑,“好些年已经过去了。”

  英世保看清楚宜室的面孔,也觉得她还是老样子,今天头发有点蓬松,鼻尖冻得红红,她终于站在他面前了,他高兴得不能形容,于是反问:“是,许多年已经过去,又怎么样?”

  宜室想,呀,这感觉真好,还有人把她当作少女看待。

  “你瘦了。”

  宜室失笑,“你上次见我是几时,怎么比较?”

  “上次见你,”英世保想一想,“昨天,好像就是昨天。”

  他竟仍然如此孩子气,事业上他成就非凡,感情上却不务实际,他居然还相信罗曼史。

  “我们不能整天站在这里,宜室,你要到哪里去?”

  “我没有目的。”

  “我们去喝咖啡。”

  “我肚子饿了。”

  “那么去吃东西。”

  “请挑不招待运动衣球鞋的地方。”

  “不成问题。”

  英世保的座驾是一辆积架麦克二号,宜室一见,哎呀一声,她父亲在五十年代便拥有辆这样的车子,最近最最流行玩改装的旧车,英也保不甘后人。

  时间就这样溜过去了,她当初坐上紫红真皮座位的时候,大概只有小琴那么大。

  宜室伸手摸一摸桃木表板,恍如隔世,自从抵达温哥华以来,她双眼一直带着迷惆,这种神色,使她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小一点。

  忽然她听见一阵急骤的撒豆子似的声音,落在车顶上,朝车窗外一看,只见满地有成千上万乳白色的小玻璃球弹跳,蔚为奇观。

  英世保轻轻告诉她:“落雹了。”

  宜室点点头。

  他们竞相逢在一个落雹的日子。

  宜室失笑。

  “你穿够衣裳没有?”

  那倒无所谓,天冷天热,风土人情,都可以克服,新生活慢慢适应,陌生环境会得熟习,说得文艺腔一点,宜室逼切需要的,只是感情上的一点慰藉。

  “喜欢这里吗,习惯吗?”

  宜室最恨人家问她这样的问题,本来她已做好皮笑肉不笑的样板答案,像“所有需要适应的因子已全部计算过,皆在意料中”之类,但此时此刻,宜室觉得她再不讲老实话,整个人会爆炸。

  她毅然答:“不,不习惯,我怀疑我永远不会爱上这个城市,我想回家。”

  英世保像是完全了解,更没有一丝意外。

  他把车子驶出去。

  他把宜室带到一爿意大利人开的海鲜馆子,叫了一桌简单但美味绝伦的食物。

  宜室吃了许多许多。

  英世保微笑,“只有我一个人知道你食量惊人。”

  宜室嗤一声笑出来。

  曾经有一夜,年轻的英世保与汤宜室打算私奔,他请她吃饭,现场观察,大吃一惊,问:“老天,你餐餐可以吃这么多?”

  那一个晚上,没有铸成大错,宜室的食量居功至伟。

  宜室大口大口呷着白酒,渐渐松弛,奇怪,同家人在一起都紧张不堪,与十多年不见的陌生人却可以自由自在。

  宜室其实很明白个中原委,她不必向英世保交待任何事,也没有责任,若果觉得不痛快,她可以一走了之,不用解释,自然也毋需抱怨。

  “白重恩说,你的大女儿,同你长得一模一样。”

  “很多人都这么讲。”

  “那孩子差一点就是我的女儿。”

  “世保,你何用这样荡气回肠。”

  他也笑,无奈地擦擦鼻子,“我心有不甘。”

  宜室看他一眼,她几乎可以肯定,如果他同她结了婚,现在也早已离异。

  “你仍然这么漂亮。”英世保的声音带着惨痛。

  宜室大乐,“世保,你要配过一副眼镜了,单是一个白重恩已经胜我多多。”

  “是吗,你那样看?但是宜室,没有人会爱你比我更多,在那个时候,女孩子比较懂得奉献,不太会斤斤较量,没有人能够同你比。”

  “你的意思是没有人会比我更笨。”

  “我不否认你是一直有点傻气的,宜家就比你精明。”

  宜室吁出一口气,坐在这家面海的馆子里,竟不愿意动了。

  英世保问:“这些年来,你可快乐?”

  “生活总有它的高与低。”

  “我们在一起的时候肯定快乐。”

  “少年人为一点点小事就高兴得歇斯底里。”

  “此刻你开心吗?”

  宜室点点头,“我料到会在某处碰见你。”

  “这并不是一个大城市,你可知道刚才那座食物市场是我的设计?”

  “我听说过。”

  北半球的冬日夜长日短,天已经暗了。

  宜室抬起头,“我要回去了。”

  “你爱他们?”

  “谁?”

  “你的家人。”

  “是,很深很深。”

  “你怎么可以,宜室,你真是一个可怕的女人,爱得那么频,又爱得那么多。”

  宜室微笑,“我贪婪。”

  这样的对白,李尚知未必听得懂。

  “你的车子呢?”

  “还没有送到。”

  “你必须学开车。”

  “我会的。”

  “你有我的电话?”

  “黄页里一定找得到。”

  英世保飞车把她送回去,高速度刺激带来快感,廿分钟车程一下子过去,英把车子停在新月路口。

  宜室说:“我可以介绍他给你认识。”她指李尚知。

  谁知英世保冷笑一声,“谁稀罕认识这种酸儒。”

  宜室甚为震惊,“世保,你太放肆了。”

  “为什么我要假装喜欢他?”他下车。

  宜室坐在车里,一时不知是什么滋味。

  英世保替她打开车门。

  高大的他在暮色中显得英伟不羁,凯斯咪大衣撇开着,(犭京)皮鞋子上都是泥迹,宜室忽然心酸了,她老了,他没有,这个正当盛年的男子,走到哪里不受欢迎?

  她低着头急急下车,走到一半,才回头,高声说“再见”。

  他靠着车子看她,向她摆摆手。

  宜室知道他看的不是她,而是儿时一段回忆。

  她太使他伤心,他说什么都要回来弄个明白。

  太危险了。

  第九章

  宜室站在家门口,过半晌,才打开手袋乱翻一通,试图寻找门匙。

  大门应声而开,“妈妈,你到什么地方去了?”

  宜室不去理会小琴,直接走上卧室。

  “妈妈,你生我的气?”小琴追上来。

  宜室摇摇头。

  “父亲做了鸡肉馅饼,快来吃,”

  “我不饿。”

  酒意渐浓,宜室倒在床上,闭上眼睛,只觉身子左右荡漾,如坐在一只小舟上似的,头有点晕,却不觉难受,她睡着了。

  车子送来那天她就努力学习,整天在附近路上绕来绕去,撞倒垃圾桶,碰到邻居儿童的脚踏车,隔壁家长见她来了,纷纷令孩子们走避。

  宜室明显地疏忽了家务,有一张玻璃茶几两个星期没有清洁过,小琴把电话号码写在灰尘上,宜室只装没看见。

  她无法集中精神去做这种琐碎工夫。

  瑟瑟同她说:“我没有干净衬衫了,妈妈。”

  宜室跳起来,“啊!对不起瑟瑟。”

  她连忙到处张罗,该洗的洗,该熨的熨,瑟瑟披着浴袍,耐心在一旁等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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