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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无忧即刻挤眉弄眼的,“我们?我们是谁?”

  我沉下面孔,无忧马上乘机改口。

  她说:“今天我们不出去,在家你不怕闷?”

  季康说:“我稍坐一刻就走。”

  我说:“客人还没坐稳,你就代我下逐客令。”

  无忧看我一眼,不响。

  我知道她在想什么,她怪我一时间又太明目张胆,把季康邀到家里来。

  男人自己管玩,老婆还得与他乖乖的,陈小山是其中佼佼者,我怎么不知道,我犹疑起来,也觉得自己是造次了,因此精神有点恍惚。

  三个人貌合神离地喝着茶,非带暖昧。

  难怪人家说男女私情景瞒不过人的眼睛,我明明与季康没有什么,也弄得这么尬尴。

  我放下茶杯,同他说:“我跟无忧有些体已话说,有什么事,我们下次再谈吧。”

  季康大概也觉得有点压力,赶快告辞。

  他离开才十五分钟,我一口气还没松下来,清秋斋的经纪持着货物上门来了。

  再过三分钟,小山也跟着进来。

  我看他一眼,“公司里不忙?巴巴的回来干什么?”

  “这是我的家呀,”他说:“不放心,回来瞧瞧。”

  无忧觉得气氛不对,不再作声。

  我不去睬他,自与经纪讨价还价。

  小山双手撑在裤袋里,冷眼看我们。

  经纪说:“……这把好是好,不过是象牙扇骨,未免似白相人,不如这湘妃竹如读书人,价钱也不贵。”

  无忧无论如何只喜那把象牙的,经纪八百玲珑的,又迎合地说:“……也不要紧,这位小姐,你再看看这把……”

  我觉得疲倦,坐下来喝茶。

  小山低声说:“刚才我的车子上来,看到季康的小轿车下去。”

  “他来看我们,”我闲闲地答。

  “这么巧,我一下子不在,他就来看你?”小山冷笑。

  “巧的事多得很,”我并不动气,“我也能随便举几个例子,你同你的朋友出入丽晶酒店,就不少人见过。”

  “你若想离婚,趁早替我死了这条心。”他冷笑。

  “你发神经!”我站起来坐到另外一张沙发上。

  小山跟着过来,我忍无可忍再坐到无忧那边去。

  他连声冷笑。

  连经纪都觉得不对,抬起头来。

  “这一束毛笔都舍我留下吧,”我说:“用得不好再退还不迟,老主顾了。”

  “是是是。”

  我送走经纪。

  无忧笑说:“收获不浅。”

  小山还是瞪着我,我更加要拉住无忧作挡箭牌。

  无忧问小山:“你开什么车?”

  “保时捷。”

  “关于保时捷,你有没有听过保罗纽曼的笑话?”

  我没有心思听,我的眼睛看着窗外。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与小山连话都不想多说半句?

  “……保罗纽曼将一辆撞毁了的保时捷送给罗拔烈幅,经过防盗设备,将破车抬到他家中客厅——”

  我站起来,“来,无忧,我陪你出去看看有什么画展。”

  无忧愕然。

  我说:“难得好天气,别浪费了。”

  小山说:“无忧,现在你知道了,两夫妻搞成这样,并非一个人的错。”

  无忧看看我,又看看他,说:“我们不如早些到陈伯母家去吧。”她以为这是折中的法子。

  “吃晚饭还差十个钟头,”我笑,“怎么坐那么久?”

  “男朋友在外头等,心如急焚?”小山冷冷说。

  我“霍”地转过头去。他吓一跳,退后三步。

  看到他那么如临大敌,我不禁笑出来。

  小山呆呆地看着我,我拉起无忧便走。

  无忧一边走一边说:“你们两夫妻真怪,看上去他又不是对你没意思,还紧张得很呢。”

  我又叹口气,“他这人一时一样,不能相信。”

  “莫非是转性?人家说转性是回光返照。”

  “无忧,你真是狗口长不出象牙来。”

  “无迈,你仍然爱他,是不是?”她看着我。

  我开出篷车,“这部车在香港一年用不到三十日。我们到郊外兜风去。”

  我们的车子飞驰。

  兜完整条香岛道,在山顶停下来喝咖啡。

  我问:“纽约的生活如何?”

  “不及这里神采。”

  “你们那里,艺术家到底多些。”我微笑,“有没有真艺术家这回事?”

  “有,”无忧说:“不过你不会见到他,梵高未死之前谁见过梵高?”

  “你看这雾多妙,无忧,你应当把这般美丽景色记录下来。”

  “还有什么雾比卡普利的雾更美妙?”她说:“姐,记不记得当年咱们姐妹俩暑假徒步走遍意大利?”

  “当时年少春衫窄。”我转过头来。

  “什么年纪?十八、十九?”

  “我微笑,总而言之,那时该肥的地方肥,该瘦的地方瘦。”我说:“面颊上没有一颗雀斑,半丝皱纹。”

  她坐下来,忽然静默。

  女人想到青春小鸟一去不回来,再乐观还是恻然。至于我,因为早打了输数,觉得一生已经完结,所有只有麻木,说起当年的事,象与自己全部无关,那一章 书是完全翻过去了。

  “春光明媚哩。”无忧扶在拦杆上。

  “可觉得寂寞?”我问。

  “那当然是有的,”她说:“女人总是女人,出来之后一个人,不见得天天找到伴来陪你——这也是你不离婚的原因?”

  我很坦白,“是的,我并不是个勇敢的女人,要我从头再恋爱一次,斟介婚嫁,实在没那个胆色。”

  “他们都说第二次婚姻会比较幸福。”

  “世上永远有例外,罗连赫顿四十岁还是红牌模特儿,但是不是每个女人四十岁都前途似锦?有时是要照一照镜子的。”

  “瞧是谁来了,季康。”无忧说。

  我抬起头,季康缓缓走过来。

  无忧问:“你约他的?”

  “他天天在这里午餐,这里近医院。”

  她拾起手袋,“我回酒店,有什么事找我。”

  我说:“耽会儿见。”

  无忧点点头,叫了街车走。

  季康坐下来,“同他说了没有?”

  “我是不会离婚的,季康。”

  “我真不明白你。”他无奈地说。

  我看着天空,也许我还有所留恋,我要等他先开口,待他亲口同我说,他要同我分手,届时我会走得心甘情愿。

  “人同人的关系千丝万缕,不是说走可走的。”

  “很多女人都比你果断。”

  “也许她们的男人已逼得她们走投无路。”我笑,“我不相信这世上有果断的女人。”

  “很多女人确实先提出分手要求。”季康说:“告诉我一个理由,我就不提此事。”

  “我的公公婆婆。”我说。

  季康叹口气,“我等你。”

  “不必等了,象我这样没有味道的女人……三十岁已开始梳髻,整个人发散着消毒药水味……”我苦笑,“你是何苦呢?三年了,你早该成家立室,旁人看在眼里,又是我害的。”

  “最近他对你如何?”

  “好得很,动不动吃醋,这是他游戏的一部份。”

  “你们没有同房吧?”

  我站起来,“季康,朋友之间,说话要有个分寸。”

  “我不是你的朋友,”他赌气地说:“谁有那么空闲,与异性做三年柏拉图好友?我从来没向谁隐瞒过什么,我对你的企图,谁不知道?”

  我的面孔激辣辣地红起来,烧了良久,我看着山外雾的,许久还不坐下来。

  “我们走吧。”

  他看看表。

  “无迈——”

  “不要再说了,季康,不要再等了。”我转过头。

  季康笑出来,“这对白多象文艺小说,无迈,你是怎么搞的?”

  “应该怎么样?”我质问:“三言两语跳到床上去,过后无痕无恨,这是现代男女的洒脱不是?让我活在旧小说里好了。”我有点愠意。

  他把双手插在衣袋里,“也许我就是爱你这一点老派——差点儿没在襟前插枝钢笔,或是在下腋别一条手绢。”

  “我整个人是过时的,好了没有?”我无奈地说。

  “连一张面孔都过时。现在流行租眉大眼,四方脸蛋,你却仍然细眉画眼,我第一眼看到你,心想:这个人怎么做医生?人命关天哪。”他笑。

  我也笑。

  季康的声音轻起来,“于是我上了无形的钩,三年来成为林无迈女士的不贰之臣,人家的丈夫要提刀砍我呢。”

  “后悔了?”后悔倒也好。

  “还没有后悔。我有预感,他就会离开你。”

  我们两个人都没吃中饭。

  “你上哪儿去?”季康问。

  “我去与无忧会合。”

  我驾着车子上丽晶,甫停下车,就看见司机老张在那里探头探脑,心惊肉跳的样子,可真巧。

  我喝道:“老张,过来!”

  老张过来,“太太,我——”

  “二小姐住在这里,你去告诉先生,我随时需要车子,叫他给我留点神。”

  “这——”

  “去啊,还站在这里?”我提高声音。

  “我一时间找不到先生。”

  我忍不住冷笑,“蛇有蛇路,鼠有鼠路,你怎么会找不到他?快去,别让我再见到你在这里出入。”

  老张一直看着我身后,我警惕地转头。

  一个穿红的女人连忙转过身子,假装看喷水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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