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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然顾到,信不信由你,我爱无迈。”

  “这般的爱,怕无迈无福消受。”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乎,你少管我们夫妻间的事。”

  我摇摇头,他们两个一见面就吵个不亦乐乎,我也不耐烦再听下去。

  在厨房打点一下,再到别处,看见无忧正津津有味的研究小山的几颗图章石头。

  他俩反而有共同兴趣。

  电话铃响,我接听。

  “是媳妇吗?”老人家的声音一贯愉快。

  “妈?”

  “无忧到香港了是不是?明天我们替她洗尘,小山在家不在家?”她问。

  “在,要不要叫他来听?”我笑问。

  “不用,听见他声音都气,我早说过,我对这个儿子是爱屋及乌,若不是他有本事娶得个好媳妇,早不要他了。”老人家笑嗬的赔小心。

  我很过意不去,又不想急急诋毁自己作回报,一时间语塞,小山即接过话筒。

  无忧说:“你的公婆确是无话讲。”

  我点点头。

  “不过若是为了他们而忍受不愉快的婚姻生活,就不必了。”无忧看我一眼。

  我推无忧一下,叫她适可而止。

  小山放下话筒,“妈妈知道无忧爱吃海鲜,我们明天到海鲜舫去。”他笑哈哈的。

  “那种买卖野人头的地方。”我抗议。

  “我偏偏喜欢那个调调儿。”无忧抢着说。

  “是吗?”我讶异,“那不是成了游客了?”

  “谁说她不是游客?”小山把手臂绕着我肩膀。

  他在家陪我们吃饭。直到无忧说要走,他都没有再要出去的意思。无忧眼神里有点安慰。然而我知道,小山是个夜游隐君子,偶然忍一日半日是可以的,要他天天下班回家来坐着,那是不可能的事。

  无忧是自己叫车走的。

  两夫妻回上得楼,我便走进书房,没想到看完半本书出来熄灯,发觉小山并没有出去,他松了领带,脱了鞋子躺在沙发上。

  我以为他已经睡着,他却叫我:“无迈。”

  “什么事?”我放下书。

  “你说我们之间还有没有希望?”

  我很客气地说:“晚了,睡吧。”

  “无迈,你必须要维持你那高贵的矜持?我们真的不能坐下来好好谈谈?”

  “谈什么?”我冷静地问:“该谈的十年前已经谈过,该吵的十年前也已经吵过,现在各有各的生活方式,互相尊重,不是很好?”

  他暗地松一口气,“要是你愿意,我可以常常回来陪你。”

  “小山,这个家也是你的家。”我语气很温和。

  “倔强的、高贵的、能干的无迈。”他叹口气。

  我站起来,“睡吧。”

  我回自己的房间,掩上门,熄了灯。

  为什么不离婚?我叹口气,我自己也不知道,我已经没有力气,再也不去想这个问题。我睡着了。

  第二天小山比我起得早,正在饭厅骂女佣。

  我披上睡袍赶出去,心中不由得佩服他的精力。

  “什么事?”我问。

  “你看看这吐司,象什么样子?”他一把掌把杯子碟子扫到地上。

  我说:“去去去,到文华去吃,别在家打鸡骂狗的。”

  “你什么不做早餐给我吃。”他质问我。

  “我?”我指指自己的鼻子,“我做早餐?”我笑,“算了吧,陈小山,取过外套出去吧,难得在家耽过二十小时,乱找碴儿,出了门就太平了。”我打个呵欠。

  他凝视我,我也只好看着他。晨曦下两夫妻成为朦胧的陌生人。

  过半晌他说:“今夜我会早些回来吃饭。”

  我真松一口气,看着他出门。

  也许我们两个人都太文明了,连架都吵不起来。

  我躺在床上看报纸,喝牛奶茶。

  也许我们两个人都自私,结了婚而不愿放弃以前的生活方式。

  也许人与人之间根本不可能有真正的了解,也许小山已经被宠坏,几百个原因加在一起,冰冻好几年,渐渐相敬如冰。

  他开始外出寻找他的温暖。

  我不是不知道他外头有人,一个接一个。

  不过小山都—一否认,他做得这么好,历年来就差没把女人往家里带,正式介绍给我以姐妹相称,但我在明里,始终抓不到他的坏迹。

  他仍然回来睡觉,重要的日子仍然回来吃饭。那些女人的电话从不接到家里来,传说是传说,谣言归谣言,陈小山与林无迈仍然是一对标准夫妻。

  人与人的关系可以进行到这种虚伪的地步,是我始料所不及的。

  经过一段痛苦的适应期,想要离婚,那时是小山不肯与我起正面冲突,像巷战,我攻得密一点,他便退一步,我松懈下来,他又勤奋地摸鸡偷狗,天下哪有千年防贼的人,我累得不得了。

  女佣好脾气地蹲下收拾残局,我默默的坐在宽阔的客厅,一切已成定局,没有什么好想的。我并没有陷入沉思。

  一排长窗的布帘缓缓拂动,这个家早已不是一个家。

  我叹一口气,回到房间去披衣服,一到假期,根本不想穿工作时穿的那几套衣服,我换上了毛衣长裤。

  刚想打电话给无忧,门铃响起,她已经出现。

  我笑着迎上去,“你倒是干脆。”

  “我一向的作风就是如此。陈小山呢?”

  “出去了。”我摊摊手。

  “到宝岛歌后那里继续睡眠?”无忧问。

  我白她一眼,“在我面前说这种话不要紧,在他跟前就不必,何必叫他下不了台”。

  “你还帮着他?他这种人,随身带着台阶与梯子,还不是自己咚咚咚的下了台。”无忧笑。

  “那么你也得给我下台的机会。”

  无忧睁大眼睛,瞪着我半晌,终于低下头。

  过了很久,她说:“对不起。”

  “我是很计较的,”我说:“别再拿我的婚姻来开玩笑,我知道我自己的事,你别再插手。”

  无忧说:“真没想到结果是你与我摊牌。”

  我笑:“枉作小人?”

  “不不,我不是小人。”无忧说:“我衷心认为你不是一个快乐的人,我想帮助你”。

  “要帮助别人成为一个快乐的人?无忧,你自己无忧也罢了,何必还担着这么伟大的志愿?况且你也看得出,十五年我们都过了,也不劳别人担心。”

  “那你为什么坚持要工作?为什么不生孩子?”无忧把头伸过来。

  我拧一拧她的鼻子,“我不是秘书小姐,说退休就可以退休。一个女产科医生坐家里,对社会对自己都是浪费,我要是重视事业,早就出来开诊所捞一笔,可是今天还替公家做事,并不算太过吧。”

  “孩子呢?”她还是不想罢休。

  “别多问,”我笑,“你还要不要买狼毫笔?”

  “要,”她精神来了,搓着双手,“我们到摩罗街去。”

  “发神经,买什么都上摩罗街?待我与笔庄联络,叫他们送上来挑选。”

  “哗,你你真够面子,嗳,问他们有没有旧大扇子,送几把上来我们看。”

  “人家巴巴上门来,你不买可不行。”

  “买就买。”

  “花你一季的置装费,值得吗?”我问。

  她吐吐舌头,真还象个小孩子一样,一般的雀斑,在她面孔上似顽童,到了我双颊,就似寿斑,无忧真的得天独厚。

  电话铃响,我去听。

  “无迈?”

  “是。”

  “放假要不要出来?”

  “我妹妹在这里,我要陪她,不然也不必放假。”

  “我一会来看你。”

  “这样吧,我再同你联络。”

  “何必这般拘谨?无忧又不是没见过我。”

  我迟疑着。

  “我一会儿来。”已经挂上电话。

  无忧立刻间:“是季康?”

  我一怔,“你怎么知道?”

  “还有谁呢?你总共也不过这样一个朋友。”

  我的面孔立刻红起来。“我们之间是纯洁的。”

  无忧睁大眼睛说:“无迈,你仍然生活在十八世纪里,十九世纪的王熙凤还可以勾搭小叔子,你真太不象话。”

  我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替无忧联络几间笔庄,顺便自己也添些笔墨纸砚。

  无忧说:“季康是个男子汉。”

  “不过数面之缘,你怎么知道?”

  “女人对这种事感觉特别灵敏,看得出他是真正关心你。”无忧专注地说。

  “介绍给你如何?”我试探着问。

  无忧笑说:“瞎子也嗅得出他只对你有兴趣。”

  “大家是同事而已,”我连忙分辨,“你说到什么地方去了?”

  “无迈,我真看不出你做人有什么乐趣,老姐妹间说话还这样当心。”无忧不以为然。

  女佣摆出中式早餐,我同她说:“来吧来吧。”

  她抬起筷子,“台湾女人有什么好?”她忽然问。

  “关你我什么事?”我微笑地说:“来试试这上海油条。”

  无忧唏里呼噜的喝粥。

  门铃响,我放下碗去开门,季康进来,“无忧,好久不见。”

  无忧转头,“你当心点,老季,我姐夫前脚出去,你后脚进来。”

  我非带尴尬,“季康,你别理这个人。”

  “她是外国作风。”季康微笑。

  “你听她的呢,哪一国都没这种作风,叫她唬乡巴佬去,我们可都还是在外国过过一阵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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